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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班主任邹老师,是紧跟着周遥,从操场所有人眼皮底下跑过去的。
音乐老师周玲正在跟着广播做操呢,眼神随着走:“哎邹老师,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个学生家看看。”邹萍说,“我们班陈嘉又没来上课。”
“陈嘉又没来?”周玲也追过来,“出事啦?”
“我这不就是担心有事儿么……”邹萍没好意思说,她也有第六感的,她第六感每回都目标特准。
“你赶紧的骑我车去!”周玲跟着跑向校门口,顺手把自己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
邹萍说,你比我快,你先骑着车去!周玲说,我不认识啊,这孩子家住哪?
全班四十个学生,邹老师把每一个孩子都家访过,家庭住址父母职业这类资料都记脑子里,更何况陈嘉家她去过三趟,脱口而出:“就南营房胡同,甲12号院!……进院子最里面倒数第二间房就是!”
……
陈嘉那时,躺在温暖的水泥地板上。他们家小平房的地面,从来没有这么热,烫着他的周身。
因为他躺的地方,就离他家正中那个洋炉子特别近了。炉子散发的热力烤着整间屋子,驱散秋天的寒气。
就是这几天预报里说,西伯利亚冷空气提前袭掠北方好几个省份,全市人民就要提前御寒准备过冬了。而住楼房的,都要等到本市统一供暖,还早着呢,都冻着去吧!反而是住平房的占了好处,买到蜂窝煤,扒开炉子就可以自家取暖了。
陈嘉昨天傍晚约了唐铮一起,从附近煤厂买回蜂窝煤,用板车拉回来。
他现在就烤着火。
非常温暖,内心逐渐祥和平静,却又很不平静。
他是早上想要起床的时候,就那一下,愣没起来,发现自己手脚已经动不了了。他缓缓地从床边滑了下去,直接出溜地上。那难受的滋味儿很无助、很荒谬却又无可奈何,软得整个人手脚已经不存在,像吸了一口什么东西被深度迷醉了,眼前逐渐模糊。
从他横卧的这个角度,看到的就是他家透着红星儿的洋炉子,他家外间的柜子腿、凳子腿,还有,他的钢丝小床。
陈嘉大概是那时候察觉,真操蛋了,出事了么……他可能是中煤烟了……一氧化碳……
煤炉子弄不好确实会一氧化碳中毒的。那感觉也并不太痛苦,就是头痛,又像深度醉酒,也像深度醉烟,人已经陷入半昏迷。只是因为外面风特别大,冷空气强劲,从他家大门没有封严实的底下那道缝,往里面狂灌,正好往他这个方向吹。这就是家门太破四面漏风的好处,他很幸运在命运的关口趴到了地上,还能吸到门缝进来的一点新鲜空气。
这道小邪风儿,让他在半死不活状态下在地上挣扎了很久,就是爬不起来,一次次地快要睡过去。
他用手指扒住地板,挪动身体,也就是让视野里的钢丝床腿位置稍微挪了个小角度,头疼得终于挺不住了,估摸自己快要挂了。
妈妈呢……
他妈妈昨晚儿好像……在姥姥家多留了一晚,一家子又吵起来了,无非就是嫌瞿连娣离婚回娘家丢人了,离婚让老人在亲戚跟前多没面子呀。陈嘉就不愿意听他姥爷无休止的唠叨,唠叨急了还骂人,于是就顶了一句:没本事的人最会说别人都没用、都没您有本事,您多能啊,除了没能生出讨您喜欢的带把儿的,姥爷您天大地大您无所不能!
陈嘉平时都不说话,说句话就是要梗死谁的,可砸到点子上了,把他姥爷气得朝他扔了个酱油瓶子又吃了半盒丹参丸,气得嗷嗷的。
陈嘉没他妈妈那么能忍,也没打算忍,从姥姥家厨房顺走了两块热枣糕就扬长而去,一路吃着枣糕,自己就回家了。
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觉着很对不起妈妈了……
陈嘉眼前垂着一根细长的黑色耳机线,从钢丝床上垂下。他相当吃力地伸手过去,缓缓地,用指尖勾住那根线。
啪嗒——
耳机连着的东西终于也跟着掉下来,是周遥借他的那个随身听。东西就掉在他眼前,却让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摸到按键,按下了“开始”。
齐秦的歌声就从随身听里流出来,一首歌一首歌地放完这一面带子,让他沉浸在很美好的音乐里,没舍得睡着,就又多挺了半小时。然而,这面磁带终于放完了,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刻,歌声在室内一层烟雾中戛然而止。
磁带该翻面儿了,或者倒带重头再来。
但是,他没有倒带重来的力气了。他突然特想念周遥,想拉周遥的手,还是很留恋遥遥的温暖陪伴。
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