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素出身茶阳郑氏,上面有六位阿兄,六位阿姐,她是最小的女儿,也是阿耶和阿娘的心头肉。
不知是不是因为阿娘将近五十才生下她的缘故,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有几次病得一脚进了鬼门关,是当地一位很有盛名的老医师救了她。自此之后她更是得到全家人的宠爱,但凡她要星星,爷娘就不会给月亮。
银素呢,自己也好学,从小诗词歌赋玩笑着听大,所以心里很敬佩那些有学识的人。和阿姐们说笑时,笃定地表示将来一定要找个学富五车的郎子,毕竟生计方面是不用操心的,以为只要夫妻志趣相投,就能和睦地过好一辈子。
小小的女郎,渐渐长大,长到十六岁那年,开始有不少望族登门求亲,阿娘让她躲在帘后看,可惜她眼界高,一个都不曾看上。
挑来挑去,总没有合适的,同在茶阳的舅母登门,小心翼翼说:"七娘和四郎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要不然同七娘说说,若是愿意,就与表兄结亲吧!表兄一向疼爱她,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凑成一个好字,不是顺理成章吗。"
其实阿娘心里,总觉得女儿应该有更好的前程,虽然四郎已经入朝为官了,但茶阳这小地方,不该困住七娘。
当然,四郎是个很敦厚的孩子,与七娘也算青梅竹马,如果七娘愿意,家里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于是来问银素:"你觉得表兄怎么样?"
银素脑子里一片茫然,"哪位表兄?"
银素红了脸,"他呀。。。。。。我看他,像家里的阿兄一样,这事断不能成。"
孩子不愿意,实在没有办法,阿娘与舅母说了,舅母很失望,"我们也替四郎说合亲事,可无论哪家女郎,他都不怎么上心的样子。上月写信去长安问他,说起七娘,他竟是愿意的,所以我才来与你商谈。"顿了顿又道,"且不要回绝,再让七娘思量思量,到底亲上加亲靠得住,四郎的人品自是不用怀疑的,我敢打保票,一定会对七娘好。"
舅母还在坚持,银素没往心里去。表兄是对她很好很好,但她实在不曾对他动过男女之情,因此也只是嘴上应着,含糊过去了。
后来有一日,长安的辛家托人来替家中五郎求亲,大媒与辛家主母相熟,又是阿娘闺中的手帕交,含笑说:"郑家有个识文断字的七娘,名声早就传到长安去了,我受人之托来说合,那辛五郎虽然是庶出,却自小养在嫡母身边,辛家对嫡庶是一视同仁的,从来没有偏私。且辛五郎才高八斗,十二岁便名动长安,这样的小郎君,不是与咱们七娘正相配吗。"
阿娘听后,多少有些不称意,"好好的,嫁个庶子。。。。。。"
可躲在帘后的银素心里却愿意,忍不住道:"我听说过那位辛五郎,书房中还有他写的《上都赋》呢。"
此言一出,大家都明白了,大媒忙道:"出身要紧,人品才学难道不是更要紧?辛家是世家大族,子弟原就比别人高一等,再说辛家还有一条家规,儿郎三十岁之前不得纳妾,多少人家女郎都冲着这条家规想嫁进辛家,可惜人家看不上。如今年月你我都知道,前脚娶新妇,后脚妾进门的不在少数,我们七娘性情温和,哪里对付得了那些狐媚女子。有了这条家规,舅姑不催促,且又收住了郎子的心,依我说实在是门好亲事,你说呢?"
如此一来,连阿娘都被说动了,又追问了一句:"果然有这条家规?"
大媒说是,"我与辛家妯娌都相熟,这些年就是看着她们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那还错得了?"
阿娘看看垂帘方向,事先说好的,不愿意就让她摇摇帘幔,结果这回风平浪静,阿娘心里便有数了。
"那就请辛五郎亲自登门吧,我与她父亲须得先见过了人,才敢应准这门亲事。"
媒人连声说好,"我这就回去修书。"
一个月后辛五郎如期前来拜会,银素悄悄看了人,那是个白面书生,举手投足一股潇洒风仪,且谈吐文雅,学识渊博。。。。。。她的一颗心就全扑在了他身上,几位阿嫂也觉得这门亲事很好,辛郎子的人才样貌无可挑剔。
亲事应准了,银素也尝试与他相处,愈发觉得这是个温柔风趣的人。没有大才子掉书袋子的乏味,他随和又实在,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应当会很有意思。
然后全家开始积极地准备送她出阁,因为茶阳离长安太远,亲迎起来不方便,所以银素先到了长安长兄的府上,阿耶和阿娘也一道陪着来了,亲事就在这里完成,是为体恤小辈,不忍他们长途跋涉。
婚后的银素,很长一段时间确实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五郎体贴,家中长辈体下,妯娌小姑也都很友爱。以前听说这家婆媳不合,那家姑嫂不睦,在她看来都像话本上的故事,她的生活完全不是这样。与阿娘写信,信上也对自己的际遇满怀感激,常说自己前世大约做了许多好事,才嫁进这样有礼有节的人家。
婚后第三年,她生了和月,因为孩子胎位不正,无论怎么都调不过来,以至于着床难产,险些送了命。
婆母伴在她身边,见她不成事了,哭着掐她的人中,嘴里把家中祖先一一唤了一遍,边唤边道:"列祖列宗,快保佑保佑银素吧,她是为咱家生孩子啊,你们难道看不见吗!"
也不知是不是这招起作用了,把祖宗们都唤了回来,她忽地觉得身上一轻松,孩子就下来了。
和月哭声嘹亮,她却流了好多血,养了近半年才逐渐好起来。
再说怀孩子,五郎连连摇头,"命都险些没了,千万不能再涉险了。咱们家兄弟姐妹多,不缺孩子,有和月替我们养老送终就够了,有没有儿子都不要紧。"
这年月,不在乎膝下只有一女的郎子不多了,愈发证明她嫁对了人。夫妇两个有了和月,相处也更和睦了,和睦到银素以为福气长在了骨头上,就算摔跤也摔不掉。
所以当她发现五郎开始心不在焉,每每出神,满以为他是为公务烦心,直到某一日,从他的袖袋里发现了从来不曾见过的香囊,她才惊觉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她的丈夫,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不在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