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贾琏的婆子显然也叫院子里的阵仗骇住了。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虽然瞧不上李纨,可架不住她肚子那块肉金贵,这大着肚子的妇人冷不丁摔上这样一跤,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一分神,那婆子就忘了自个儿的差事,只管伸着脖子往里瞧,显然是有过去搭把手露脸的念头。
贾琏早在这婆子拦住他去路的时候就向后退了半步,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无心再出言讥讽,沉默片刻便直接转身走了。
等贾琏回到院子门口时,整个府邸都因为贾珠房里连着出事而乱成一团,院墙之间的过道里也不知道是哪一处当差的小丫头子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原本该在各处门房当值的婆子们也有许多不知去了哪里。
兴儿和旺儿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守在贾琏院子外头,一见自家二爷这么快回来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忙端着笑过来打千儿行礼。
贾琏摆了摆手,一张俊秀的面庞沉静如水,叫人看不出半点喜怒:“兴儿带好我上回赏你的那个猴儿米雕,带好老爷的帖子,骑马去太医院请位姓赵的太医来给珠大奶奶瞧瞧,现在就去,记得一定要快。旺儿去东院,请林之孝媳妇过来,就安置在咱们院子前头的小抱厦里,炭火从我屋子里出,若是府上有人过来回事儿,直接领过去听她吩咐便可,别来烦我。”
两个小厮先后领命而去,贾琏又把荷包里的碎银子给院子里粗使的丫头婆子们分了,只叮嘱莫要让那些没眼色的往院子乱闯,众人无不欢欢喜喜的应了。她们这些人身契都叫大老爷要了去,又直接送到了二爷手里,自然是忠心不二的,还能得赏钱,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贾琏才回屋没多久,就有管家的媳妇寻过来说有事情要请示琏二爷,前前后后四五个人,有的笑脸软语商量,有的耍横撂脸子,可谓软硬兼施,只可惜碰上的拦路虎是软硬都不吃。贾琏院子里的婆子丫头不管来人如何,一律都和声细气的请人到小抱厦,任是什么事儿都有林嫂子做主,想见琏二爷,做梦更快着些。
她们倒是想合起火来好生难为一番林之孝家的,却没想到林之孝家的那么个向来大事小情不吭气儿的面疙瘩内里竟那样精明厉害,言语机锋上讨不了好,欺蒙下套更是一样一样被翻了出来。这些管家媳妇也就不再当面与林之孝家的争辩,面上服了软,回去再由两个女儿都刚被挑进二太太院子里头当差的白家媳妇伺机把火儿挑到了周瑞家的面前。
这会儿王夫人一颗心都叫高烧昏迷的贾珠揉碎了,自然管不到下头的事情,不过等她缓过来,就是算总账的时候。周瑞家的都不用多想,就琢磨出了把王夫人的一腔怒火都引到大房身上的法子。不然若是一个不当心,说不得这院子里还要拖出去几个。怎么说都是常在她身边讨好卖乖的,周瑞家的也不忍心这些人再平白折几个。
贾琏在厢房里静心读书练字,院子里伺候的丫头们往来都放轻了脚步,直到兴儿回来复命,可人才轻声进屋禀报。贾琏放下笔,按揉着手腕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屋内新摆上的自鸣钟,算了算时辰,又蹙了眉。
从那边出事儿,到这会儿都快两个时辰了,也不晓得来不来得及。
贾琏当然没有送上门去给人打脸的喜好,如今对二房的大事小情都敬谢不敏。不过贾兰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侄儿,虽然这侄儿长大后同他娘一样冷心冷肺,得了赦免后便对府里剩下的几个妇孺不闻不问,这会儿却还是一条无辜性命。贾琏再如何厌恶二房,也不至于无缘无故与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为难。
既然不费什么事儿,贾琏便顺手帮忙寻了个精通妇人科的太医来,免得太医院一时闹个什么幺蛾子,再任由那滥竽来充数。至于李纨等不等得到,救不救的回来,那就看天命了。
好在李纨母子许是真的有些运道。李纨那样娇弱的脉象,实打实摔了一跤,腹内的胎儿也还能保得住。先时来给贾珠把脉的王太医已经为李纨看过,只是用药上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会儿见赵太医来了,自然就退位让贤,专心去给贾珠扎针了。二房倒也有人因着这赵太医是大房那边请来的而暗自嘀咕,可这毕竟是太医,又连王太医都极力称赞,也就无人公然说什么不中听的。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人来回报,道是贾珠已经退了烧,人醒过来吃了药才睡下去的,李纨用过赵太医开的安胎药也止住了下红,这会儿也由丫头们小心服侍着静养。只是在院子里扶着李纨的那个大丫头,已经同昨儿夜里服侍贾珠歇息的两个通房一道作伴去了,贾珠院子里其他大大小小伺候的人也多多少少挨了几板子。
贾琏听说由大管家赖大亲自恭恭敬敬的把两位太医都送了出去,包的也都是上等的红封,便撩开手忙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王夫人事后倒是当着贾母的面儿拐弯抹角的逼问邢夫人那赵太医的事儿,想知道大房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又搭上了一个医术这般了得的圣手,可邢夫人原本就一无所知,即便有贾母帮腔,王夫人也没能打听出什么,倒是让邢夫人又气又恼,回去就病倒了,小半个月没出东院的门。
贾琏知道了倒是自觉每天过去东院点卯,哪怕经常连屋门都不进,进去了也不过在外头略坐一坐,椅子都没捂热,邢夫人也未必记这个好,到底是替大房撑出个母慈子孝的名儿来。贾赦也在贾琏多次劝说下,私下应了何守备一门的亲事,只等有个好时机便同老太太商议。
贾赦一开始不肯答应,倒不是嫌弃何家官职不显,而是怕何家这么上赶着嫁女儿是有什么不妥当。他至今只有贾琏一个独苗苗,贾琏的子孙日后是要祭祀香火的,娶妻贤良与否的差别他自己深有体会,自然不想儿子于亲事上有什么差错。后来听说这亲事还是平王私下保的媒,他才点了头。
虽然贾琏捂得严实,贾赦自己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可这几年贾琏借着他的名头做了那许多事情,他又不是个甚事不知的傻子,好歹也得过老太爷的指点,慢慢心里也就琢磨出了点门道,晓得贾琏在外头的营生不简单。
贾赦自己懒得争,只求混到闭眼,儿子能有这份抱负野心,他怕过、担心过,最终还是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得就能让这混账玩意碰上大运了呢?便两眼一闭,随贾琏去折腾,这回贾琏难得说句真话,他也就直接点了头。
不过贾琏这样见天儿往东院跑,心里还有一股郁气没散干净的王夫人就忍不住生了事儿,去上房请安时顺口就问贾母的意思,道是琏儿既然大好了,她最近实在精神有些不济,就想让琏儿帮忙料理些府中俗务。
贾母略思量了一会儿也就应下了,让人去唤贾琏过来,准备亲口吩咐他。哪知道她身边得用的大丫头空跑了一趟,贾琏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贾赦还派了个婆子过来,战战兢兢的传话,道是大老爷晓得二太太管家辛苦,愿意拨几个伶俐的管家来与二太太使,琏二爷是要撑门立户的爷们,自然读书上进要紧。一句话堵得贾母也不好明着偏帮了。
大房摆明了不愿沾手,王夫人也只得一边日日守着贾珠,一边让周瑞家的并赖大媳妇几人统领家事。赖大媳妇是个贪的,又有婆婆赖嬷嬷做靠山,管起家来分外大胆,周瑞家的同她一道,吃的也就比以往更多,直闹得府里三等四等的丫头婆子怨声载道,只无人敢往上闹而已。
王夫人倒也听了几句闲言碎语,不过她一颗心都在贾珠身上,也不愿为奴才们的事儿多费心思。贾珠身子稍微好一点儿,王夫人就谢了漫天神佛,还特意为佛祖供奉了几卷经书,让人去庙里捐了香油钱。
可惜桂榜一出,趁着天光大好出来走动一二的贾珠在花园子里恰恰听着了几个不懂事的婆子的闲言碎语,当时就变了脸色,半夜里就又烧了起来。这一会儿,便是王太医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