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连夜去了叶将住的院子,晚上便就歇在了他那里。第二日,叶将请王上赐婚,王上未言其他便下了旨,并将皇太女之位交给了长公主。
穆瑾想,此后大宣江山社稷还有穆子安,大抵都与她无关了。
穆瑾出嫁的那日,院中杜鹃花开得火红,穆瑾穿着嫁衣走过花海,将花踩得残破不堪,穆瑾扭头看着伺候她的穆子安问:“如今,你可满意?”
叶将待穆瑾算是极好,不久,南越国主染病薨,叶将继位,封穆瑾为后。
穆瑾出嫁后的第二年,大宣王上许是太过劳累,多年积郁,于是便也离了人世。穆瑾回家祭拜,只觉从前太过不孝,让人悔恨莫及。
在南越的那许多时日,穆瑾本以为,流年似水更多的会是忘却,却不想,缠绵心口的却是思念,缠缠绕绕,密密麻麻,让人喘不过气又无计可施。
后来,叶将选取新妃,无暇管她,便遂了穆瑾的意,准她回家探亲。穆瑾只是想,她绝不奢求,只想看他一眼就好,只是他竟是死了,她用尽心力护他,他竟是一声不响地死了。
八
穆瑾看着手中的茶杯,拇指摩擦着杯沿,茶水昏黄里映着她的脸,却莫名地落了一滴水珠,起了涟漪。
我顿了许久才问:“他,是怎么死的呢?”
穆瑾缓了一阵才回答我的话,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话语也吐得艰难,仿佛字字都像凌迟。
她说:“他是被活活打死的。”
穆瑾知道穆子安的死讯后便喜欢坐在园子里发呆,穆谣每日都会前来打扫。
看见穆瑾时,一会恭敬行礼:“公主万安。”
穆瑾掩下心中的悲伤与苦涩,勉强打趣道:“你与穆子安果真相慕相爱,竟将他种的花爱护得这样好。”
穆谣顿了顿笑答:“穆公子?呵,可奴婢最讨厌的便是杜鹃花了。”
穆瑾一愣,未言语。
穆谣接着道:“公主若真是不知道穆公子喜欢的是谁,那穆公子可当真是不值当了。”
穆瑾还未来得及说话,穆谣便又道:“穆公子是被人活活打死的,王上让他去别的地方侍奉,可他不肯离开木槿宫,说是没有人能照看好他的杜鹃花。他说若是公主回来,看不到满院的杜鹃花,又该伤心了。”
穆谣顿了顿,看着穆瑾接着言:“王上派人请他离开,他和那些人发生了冲突,那些侍卫发了狠便开始打他,待我回来的时候,穆公子已经气绝多时了,我自作主张地火化了他,将骨灰洒在了花丛里,这样他就不怕他的杜鹃花无人照看了。”
穆瑾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心绪翻涌,眼泪成珠般地往下掉,一句话也说不出。
穆谣有些喃喃道:“穆公子从未怨过公主,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从前配不上,到后来更是没可能配上。于是便与我成了亲,却早将休书递与了我。当年和亲,穆公子知道后醉酒一夜,只是他不能让你因他而置大宣于不顾,他欠你的太多,不想让你连国家都负了。”
穆谣接着说了许多,穆瑾只是觉得闷,心里绞着喘不过气来。
末了,穆瑾听穆谣言:“公主,若是再能遇上喜欢的人,请不要让他如此艰难,穆公子一生委屈,左不过因为公主喜欢他。”
穆瑾看着穆谣离开的背影,有些晃神,脑海中闪现过很多过去的事,最终停留在穆子安背着她走过院中的那个情景,她明明记得那时候穆子安说:“公主,你待我这样好,我要怎样报答你呢?我把命给你好不好?”
那个要把命给她的人,她居然会想着那人不喜欢她,穆瑾想,她居然愚蠢至此。
“我向皇姐奏请,希望可以入住木槿宫,多逗留几日,皇姐欣然应允。随后我将院落中的土壤翻新,只留了一条小路,剩下的地方全撒上了杜鹃花种,却独独缺了穆子安最喜欢的那一种。”
我看着穆瑾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下涩涩,随后起身将那包杜鹃花种找了出来递给她,穆瑾接过道了句:“谢谢姑娘。”
我顿了顿问:“公主如今作何打算?”
穆瑾笑了笑说:“我后来去了穆子安从前住的屋子,屋子很干净,里面的东西似乎没有人碰过,桌上还放着那摔碎了的玉梳。榻上有微微香气,我寻着香味找,竟发现我多年前送给他的那个荷香包,现在看来做工的确太过蹩脚,我本以为他会扔了的。”
我顿了很久只能说:“公主节哀。”
穆瑾抬起头看着我笑了一下说:“你看他多傻?他那么傻,去黄泉我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可我却让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走了这么久。”
我一惊,提声喊了一句,“公主!”
穆瑾捏着那包杜鹃花种起了身,走至门口的时候才言:“多谢姑娘,穆瑾心意已决,还请姑娘不要声张,给我和他一个成全。”
我怔在原地,外间天色破晓,日头初升,却是一个大晴天。
大宣十一年,二公主回宫探亲时,服毒身亡。女帝将其葬于杜鹃花海,并封锁木槿宫,再无人进入。
南越国主听闻王后殁时,手中酒杯微微抖,随后下旨,追谥为孝宁王后。
后来我听见有宫里头出来的人说,他有回无意打开了木槿宫的门,里面花海茂盛,似一座花城,颜色艳泽,染红了宫中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