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打开房门欲迎他进屋,却被他婉拒,只将手中的信递与她道:“护送队在不远处,公主若是想好了,可来找小人,小人恭候公主。”
姜凝点点头,拿着信进了屋。
信是南姜国王写的,上面不过寥寥数字——谢长青兵败被捕,北疆点名要你前去和亲,父王等你回来。
北疆乃荒蛮之地,鲜少有公主乐意嫁过去。南姜王用谢长青来威胁姜凝,显然胜券在握。
姜凝在第二日便去找了那个送信的小吏,她唯一带走的便是自己种了许久的那盆风铃草。
姜凝到底还是没能见到谢长青,谢长青被放出去的那一日,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在角落看着他出了城门,接着被人接走。
随后她才放心地上了马车,去往北疆。这次是微微有些欢喜的,她总是被送出去,这一次却是为了爱人心甘情愿的,所以她默默祈求,一定要让那个叫谢长青的人平安万福。
我同姜凝的这顿早饭,硬生生从初晨吃到了晌午。桌上的粥凉得彻底,我突然不知道怎么搭话,只是觉得,姜凝真是傻透了。开始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谢长青,后来又相信她父王,却不知道这两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怎会那么遂她的意。
姜凝瞧我不说话,似是有些拘谨,伸手便去舀那凉了的粥。
我将那粥抢了过来,给她倒了杯热茶,缓言道:“你这伤?是在北疆犯了什么错吗?”
姜凝愣了愣,随后笑了笑道:“被砸的。”
北疆人都较为粗犷,风俗习性也不为其他国人理解。比如,他们施行通妻制,姜凝看似嫁给了王上,其实相当于嫁给了北疆整个王室,王室贵族大多乖张蛮横,别国鲜少有人乐意和亲,可姜凝别无选择。
姜凝在嫁过去后是有一个孩子的,是个男孩,长得很精致,可惜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那夜姜凝被三王爷叫到宫外侍寝,回来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却无人想起屋里头还有位年仅两岁的皇子。姜凝疯了一样地扑进去去找她的孩子,最终只找到了一具烧黑了的焦尸。房梁因为烧毁得厉害,仅剩的几根横木也摇摇欲坠,姜凝抱着孩子起身的时候,被突然掉下来的梁木砸到了半边身子,晕在了屋里头。
我将手中的茶杯捏得生紧,随后慢慢问道:“怎么会起了火,是谁……”
姜凝道:“南姜人在北疆根本不受待见,平日里的丫鬟侍卫都可以随意刁难,所以放火的人多了去了……”
我沉默着不说话,姜凝接着道:“我不记得是谁救了我,只知道我在榻上躺了三四个月才勉强下床,之后便被迁了偏处住着。再后来,宫里都忘记了还有我这么个人,所以我想出来,我想再见见谢长青。我一逃出来,就来了长安。”
我将她的杯子满上,“你有没有想过,谢长青兴许已经不在了呢?”
姜凝先是一愣,随后道:“不会的,我亲眼看见有人把他接走的,况且后来边疆和国中都很安定,他怎么会死呢。”
我顿了很久,终于还是艰难地开口:“你嫁去北疆的那一晚,确实有人将他接走了,却不是他的人,而是你父王的人。你真傻,居然信你父王。”
姜凝听完我的话,突然间笑了一下,“都说先生是不说胡话的,今个儿怎么打趣开我了,先生若是觉得不方便可直说,我只想见见他罢了。”
我看着姜凝,“你也知道,我是从来不胡说的。”
姜凝摇头不信,眼泪却猛然间涌了出来,她有些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些什么,我听不清,只知道我听了这么多故事,姜凝的眼泪是最多的一个。
谢长青确实死在姜凝出嫁的那个晚上,他丝毫不知道姜凝为他付出了什么,败者为寇,他那晚堂堂正正地赴死,却害了姜凝整整一辈子。
尾
姜凝不知为何那日哭了许久便睡下了,许是听得故事多了,我的感触也越来越淡。这世上多的是不为人知的凄惨过去,姜凝与我不过都是其中之一罢了。
我暗忖姜凝时日无多,花了大价钱去打听谢长青的葬身之地,打算届时将他们同葬一处。
姜凝醒来时已经第三日了,她的双眼似乎都看不清楚了,意识也不是很清楚,抱着我直喊谢长青的名字。
她跟我说,她写了很多谢长青喜欢的诗,绣了很多个有风铃草图案的绣帕,还为他们的孩子取了很多个名字。
她还说,长青你能不能亲亲我呀,你香喷喷的,我想咬一口,可是不敢。
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姜凝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口齿不清地说着:“对不起,长青,你别哭……别哭……”
我想谢长青何德何能,遇见姜凝这么个傻子。我又想,谢长青哪里来的运气,得以遇见姜凝这样喜欢他的人。
姜凝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慢慢不再醒来,我每日帮她擦洗身子,看着她身上大小不一的伤疤,心里难受得厉害。
姜凝离开是在八月,桂花香飘十里,她的那盆风铃草却尚未发芽。
我将她葬在谢长青死的地方,寻些心理安慰。然而到底还是不懂,谢长青是否喜欢过姜凝,若不曾,那么姜凝便太苦了。
不过,我还是乐意相信,谢长青当时说要娶姜凝是发自内心的,毕竟这三千红尘,他除了姜凝,也没力气喜欢别人了。
姜凝的那盆风铃草开花的时候,刚刚下了场冬雪。我想起姜凝说的那片一望无垠的风铃草,我想那样的山水衬那样的人,那个时候的姜凝应当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