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他说得多半也是真心话,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一生全部的资本和制胜的法宝没有别的,就是“仁义”二字。
当年的徐州是在陶谦死后所得,现下的荆州,也是刘表父子两代死绝之后才得到,而现今的益州刘璋,年轻正盛,只怕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以自己现下这把老骨头,难道还要等到刘璋也老死不成?
然而,如果他现在也跟曹艹一样,恃强凌弱夺取益州,那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的诽议?
这才是刘备的心理障碍所在。
在场的众人当然知道刘备的担忧所在,诸葛亮也很清楚,这几年来,他也不是没有劝过,只是一直都不见成效,因为他当初出山相助刘备的理由之一,便是冲着刘备的仁义去的,现下若又劝刘备放弃仁义,这岂非是打自己的脸。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劝刘备的时候,庞统登场了,他以一种大人教育小孩的姿态,语重心的说道:“如今正是天下离乱之际,凡事是不能墨守城规的,仁义固然不可失,但也要随机权变才好。况且吞并弱小,攻击软弱,当年的春秋五霸不也做过么,但后世又有哪个敢说五霸之举是非正义的?所以说,只要为了天下苍生大计,就算是灭了别人之国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对待亡国诸侯施以恩义,再封他一块土地,谁又能说主公是负信义之人呢。再则,如果我们现在不去攻取益州,那将来势必也要让曹艹那样的歼贼得到,主公难道觉得这就是对天下苍生好么?”
庞统三言两语,便已将刘备与春秋五霸相提并论,看似是歪理,但听起来又似乎是正理。
刘备心中暗思:“士元说得不错啊,春秋五霸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我从前行事,看来是真的有些太拘泥于仁义了。不行,这一回我说什么也不能再等了,这般天赐的良机,再不牢牢抓住,若是重蹈了徐州和荆州时的覆辙,只怕便会冷了将士们的心啊。”
刘备心念已定,便是豪然道:“士元军师所言不错,我为天下计,绝不能让益州落入曹贼之手,就依众卿所言,我决计取蜀。”
刘备下定了决心,众人都长松了一口气,气氛马上又活跃起来。
而诸葛亮却在兴奋之余,又谨慎言道:“此事虽乃天赐良机,但毕竟主公引军深入彼境,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依亮之见,在答复那刘璋之前,还当派一得力的使者,随法正一同回益州,顺道打探一下蜀中虚实。”
刘备点头道:“孔明军师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不知何人可往?”
诸葛亮遂将羽扇指向一旁的方绍,微笑说道:“中正曾多番出使东吴,经验也算丰富,且他聪慧机警,相信必不会主公之托。”
诸葛亮说着还向方绍使了个眼色,方绍会意,忙也道:“若是主公信得过,绍愿自荐入蜀,为主公打探蜀中虚实。”
刘备手底下现在不缺人才,如马良、廖立之辈,皆乃治政之良才,但在外交方面,却只有诸葛亮和方绍才能比较突出,而方绍虽然年轻,但此前诸般不俗的表现,皆已取得刘备与众同僚的信任,当下刘备也不多想,便即委任方绍出使益州。
于是,方绍受刘备所托,回家准备一番便与新婚妻子暂别,与那法正一同前往成都。
成都与江陵有千里之隔,若是走陆路的话,崇山峻岭的起码要走上一个多月,走水路的虽然要穿过三峡,亦是有风险,但不出旬曰便可抵达成都。
二人便选了水路溯江而上,过得江州再转而北上进入成都平原,十曰之后,成都城便近在眼前。
“益州号称天府之国,果然是名不虚传呀。”方绍看着遍野的田地,不由得发出这般感慨。
这也难怪了,其实荆州原先也号称沃野千里,民富国实,但经历了数年间的战争,百万人口流失无数,田园尽皆荒芜,尽管在刘备的治理下,荆南正在渐渐恢复生气,但所过之处仍是多有凋敝。
同乘一车的法正略有些得意的说道:“这算得了什么,若是没有十几年前的那场赵匙之乱,方从事看到的将比现下繁荣十倍。”
法正的话不由的引起了方绍的思考,一直以来,荆州益州都号称富足之州,隆中之策也称跨有荆益为帝王之资,然而,当年的历史中,刘备跨有荆益之后,显然并未能将两州传说中的“户口百万、沃野千里”化为争雄天下的优势,一败便长时间的不振。
方绍也思索了一下原因,荆州的衰败,源自于曹刘孙三家的战争,益州虽不及荆州破败,但当年的刘备为争益州整整打了三年的战争,足以将天府之国破坏得够呛,最终虽然拿下,其实已经是一副烂摊子,而之后发生的各种错误,又使刘备根本没有时间来恢复两州经济,待到若干年后,诸葛亮好容易将益州治理得差不多,可以抽出兵马来北伐时,中原大局已然定矣。
再则,当北方各州因战争而败落之时,荆益两州因为其地理位置的原因,反而得到了发展,而当北方战争结束,人口与经济开始渐渐恢复之时,战争的重心却又转向了荆益,导致这两州也陷入了衰落之中,所以,当北方各州重新出现繁荣的苗头时,荆益二州却尚不及抚平战争留下的创伤。
战争发生的顺序问题,显然也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