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抿了抿唇,道:“单阳师兄这一次走,大约一百年里……许是当真不会回来了。自我拜入师门,仙宫里大多时候总归是六个人,师兄一走,我现在还有些……不习惯。”
云母说得别扭,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不习惯”三个字来,赤霞一愣,想起当年大师兄元泽出师时,她也曾有过差不多的感觉,当即就觉得理解。不过她侧头一看,见云母满脸的若有所思,立刻就丢了心头刚涌上来的一点点怅然,抱着云母的脑袋笑嘻嘻地一阵乱揉,笑着说:“别想了别想了,你这小脑袋瓜子每次一胡思乱想背后就要冒尾巴,别这么一送单阳你又不小心把尾巴想出来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天界范围有限而时间无尽,世间就这么点神仙,我们又是同门,日后总能再见面的。”
赤霞说得有道理,云母闻言一惊,她现在怕长尾巴怕得要死,果真不敢再乱想了。云母立刻甩了甩脑袋,将师姐刚才亲手给她揉乱的头发甩得更乱,头脑方才清醒了些。
……
回到仙宫之后,云母便继续认真刻苦地跟着师父还有师兄师姐修炼。狐狸到底是狐狸,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起初还闷闷不乐,到半个月后,就又重新适应了发生变化的环境,又变回一只每日蹦蹦跳跳的狐狸。只是蹦蹦跳跳归蹦蹦跳跳,单阳是走了,但云母自身也未必完全没有变化。
其实那日听了白及的课回来后,云母便有了心事。只是偏她是个反应慢半拍的,回来以后断断续续地在休息的空隙想了半个月,才渐渐明白过来,而在明白过来的一刹那,她本来的人形就“砰”地一下变回了狐狸,还是浑身上下熟透了狐狸,当场跑回床上抱着尾巴躲进棉被滚了半个时辰,倒弄得赤霞忍不住侧目,不明白小师妹发什么疯。
大抵女孩子到了年纪、遇到了什么人,心里就会渐渐开花。云母那颗种子埋得早,长得却慢,只是少女情窦初开,开得突然,来得汹涌,谁知她这棵迟到的桃树一旦长成,瞬间就生出了桃花林,一开就是百树千树、千朵万朵。她心中的迷雾拨开,长久以来令人害怕的陌生感情上一旦标了“爱慕”两个字,云母只觉得刹那间便是满心满眼的爱慕。狐狸的爱慕也是简单得很,她就想去蹭蹭师父,想让师父抱抱,要是身量够长就想把师父用尾巴圈起来裹着,只可惜她现在身量不够,算上尾巴和身体也顶多在白及脖子上绕一圈假冒个狐毛领子,不过只是如此也是好的,最好能挂着不下来。
然而云母还没来得及开心一会儿,她脑子里别的念头就又给她自己浇了一盆冷水。
且不说师父喜不喜欢她的问题,她如今……还没成仙呢。
想到这里,云母难免觉得沮丧。虽说她这条尾巴是硬生生给摁回去的,可第九尾毕竟难长,眼下看来等它再长还遥遥无期。而一个难题跑到眼前,剩下的难题难免也接踵而至,越冒越多。
仙凡有别、师徒关系、师父辈分太远仙品太高性格温柔归温柔可冷情也冷情好像还有点呆呆的会不会不喜欢她……
想完师父那里特别长的一大串,云母整只狐彻底萎靡了,往床上一摊又自暴自弃地不动了。
赤霞在旁边全程看得震惊。她原本闲来无事在嗑瓜子,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云母突然在房间里以狐狸能有的最高速飞天遁地地窜来窜去、满床打滚,结果还没蹦跶一会儿,就又忽然生无可恋地趴在床上……
赤霞刚嗑出来的瓜子仁掉了不说,等回过神来,瓜子壳已经吞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赤霞顿了顿,倒是无奈地一笑,觉得小师妹现在这般精神,想来身体已经无碍,且单阳那边的事也放下了。不过,还未等赤霞松一口,就看到摊在床上的小师妹又一下子重新变回了人形,突然拔床而起,满脸严肃地弯下腰从床底下翻出了一个她平时喜欢趴着晒太阳的垫子来,然后又从桌上拿了心诀笔记,抬脚就要往屋子外走。
赤霞一愣,问道:“云儿,你出去做什么?”
云母肃着脸,认真吐出两个字:“修炼。”
赤霞抬头看窗外的天色。她们回来时是傍晚,而小师妹在屋里一通飞天遁地之后,此时一道弯月凌空,月宫仙子都起床值班了。
小师妹修行一向挺用功的,在下定决心且误生九尾之后,这段时间更是格外勤勉,生怕再出事。但现在都这个时辰了,云母之前再怎么勤勉,也没到大晚上还要抱着垫子出去修行的地步。
故而赤霞立刻惊道:“你怎么现在想着要修炼了?!”
当然是因为云母刚才想明白了,就她脑海里那些问题,她目前能做的,也唯有成仙而已。若不成仙,其他的都是空谈。然而忽然被师姐喊住回答这个问题,云母还是下意识地一阵紧张,她总不能老实回答“不成仙我怎么追师父”……
慌乱之中,云母也来不及想太多,电光石火之间匆忙地摆了个正气凛然的表情,只听她正直地道:“我身为仙门弟子,日夜修行本就是分内之事。若无修为,将来如何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师姐,你莫要拦我!”
说完,云母抱着垫子大步走出了屋子。
背影,都透着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