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开怀却信以为真,蹬蹬蹬地跑回去,背了个小工具包回来。
郑驰乐打开翻了翻,说道:“哟,工具还真齐全。”
丁开怀说:“当然,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家当,在县里打了好久的零工。对了,小郑哥,我现在在攒木材,准备给咱小学做个大书柜来放我们跟人讨回来的书,你到时候能帮帮我们吗?”
郑驰乐微顿。
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爱书,蹭着谭老木匠看了不少还不满足,又去跟别人借,或者哄别人送给自己——二爷爷那间小房子里面摆得最多的就是书。
丁开怀比他更有出息,他不光看到了自己,还看到了别人,尽心尽力地爱护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
郑驰乐已经从丁于飞那里了解到丁开怀的身世,丁开怀的父母在外面打工时生了他,嫌他麻烦送回了老家,后来他父母不知怎地没了音讯,没几年他爷爷又去了。
可以说丁开怀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谁都匀过一顿饭给他。
郑驰乐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静静地端详着丁开怀许久,认真地点点头:“成,我跟你一起做。”
丁开怀在前面领路,郑驰乐跑了一整个下午,成果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糟糕。
拒而不谈的人占了大多数,但也有很多人提起了当初的事。王家当时是延松最大的家族,结果被达成了“地主”那边,当时口口相传的都是王家的“恶形恶状”,所以青花乡人也被煽动了,对躲到青花乡的王家人进行围攻。
当时的情况无疑是惨烈的。
丁开怀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听完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一时间没法消化掉。
郑驰乐却了解到另一件事:原来东村和西村就是那时候开始分化的,西村出了闹得最凶的那批人,东村却大多都在为王家说话,因为王家以前在青花乡确实做了不少好事,比如说粮荒时还曾经将粮食分给乡人,再比如说耕作的经验也没藏着掖着,都大大方方地教给了其他人。
东村人看不惯西村人的做法,西村人却用上新学的词骂东村人捧“资本主义”、“封建势力”臭脚,两方的纷争逐渐加剧,从此结下了仇。
郑驰乐花了半天的时间走了一遭,往回走时夕阳已经下山,金黄的余晖落满山脚。
丁开怀走在他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丁开怀跟着大伙看电影时最恨的就是东瀛鬼子,看到他们举起长枪和尖刀就咬牙切齿,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人也可以这么对自己人。
就这么沉默了一段路,丁开怀对郑驰乐说:“小郑哥,我很难受。”
郑驰乐拍拍他的肩:“因为你很善良。”
丁开怀说:“山上有座道观,我们常去上面捣乱,因为我们觉得道观里那个老道人脾气太大,动不动就骂人,还一个人占着那么大的道观不让人进去!现在我知道了,他是有道理骂人的,因为那时候我们差点拆了他的道观!而且一开始他也不是一个人的,只是其他人都死了。”
郑驰乐看着丁开怀一脸难过,一时找不到话宽慰。
他走访时没避开丁开怀就是因为他很看好这个少年,他想要让这个少年看见更多的东西,然后走得更远。
而看到的东西多了,难免会有感到痛苦的时候。
郑驰乐说:“还有力气吗?”
丁开怀原本都快哭了,听到这话后又打起了精神:“还有,要去哪一家?我们这就去!”
郑驰乐说:“我们上山,这座山这么高,爬上去后也许又累又饿,你还能坚持吗?”
丁开怀说:“能!”
两个人开始沿着狭窄的山路拾级而上。
一路上丁开怀都在跟郑驰乐说这个老道人的事,这老道人的年纪谁也不清楚,听说已经很老了,但还很精神。所有小孩都被家里警告过不要靠近道观,因为这个老道人脾气很坏,小孩子都下得了狠手教训——一开始有好些小孩不信邪跑想攀墙进去,都从墙上直直地摔了下来,西村那个瘸子的腿当年就是这么摔坏的。
后来渐渐就没人敢靠近了。
丁开怀去招惹老道人还是因为一开始学校房子漏水,想起这么大个道观可以借用,所以特意跑上来跟老道人商量。
结果当然是被老道人骂跑了。
丁开怀心里有气,每次跟别人经过道观时都远远地大声叫嚷“小气鬼”“铁公鸡”“活阎王”……什么难听喊什么,老道人起初还骂咧几句,后来就没声音了,压根不理会他们。
丁开怀见老道人也没有出来打人,开始变本加厉地跑去道观门前搞破坏,不是拍门就是踢柱子,等那个老道人拿着掃把走出来时他就一溜烟地跑了,气得老道人吹胡子瞪眼。
丁开怀知道当年的事情后心里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