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面至于今,这位李夫人,步步为营。最初阿难与摩登伽女,是暗示她的来意;之后目连救母,指向太后与皇帝关系;再引出双头鸟的恩怨,是告知如何获取周皇后的信任,得到她手里的势力——一年前周家的最后一击功败垂成,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就算明知她是鸩酒,也不得不饮。
这是何等心机!
李夫人不是她,不是贺兰,不像她们死过一次,知道前因后果。她最多是能从郑笑薇口中旁敲侧击,得知她在宫里的际遇,继而推测出她想要什么!
嘉语并不伸手取钥匙,只带了几分试探问:“可是我并不知道,周皇后人在哪里。”
“公主没有去过百鸟园么?”李夫人略略惊奇,“百鸟园中有孔雀,黄鹂,鹦鹉,八哥,还有麻雀儿,喜鹊儿,山雀儿,斑鸠,鹧鸪,燕子,鸽子,留鸟,乌鸦,白鹭,仙鹤……只没有凤凰。”
所以囚了一只凤凰?嘉语心有戚戚地想,那可真是绝妙的讽刺。
不过她说对了,嘉语还真没有去过百鸟园,嫌闹。外面有多闹,屋里就该有多静,能听到生命的声音,而触不到点滴阳光,周皇后这日子……嘉语微叹了口气。也不去问李夫人从哪里得来的钥匙。
只问:“夫人如何寻到这里?”
总不会是郑笑薇告诉她的吧,难道说,郑忱这个混蛋,在被她囚禁期间,竟然还能往外递消息?那就太可怕了。
李夫人笑着摇头:“公主多心了。”
却不肯说消息来源。嘉语一想也对,有心人想要推测,并不是多困难。便熄了心思,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如今,夫人是来带他回去的吗?”
也是个不错的结束方式,嘉语想,她能弄到周皇后手里的势力,虽然还是不及贺兰袖,也没白忙活。让李夫人领了人走,算得上体面收场,皆大欢喜。
李夫人仍是摇头:“他如今,是回不得郑家了。”
“什么!”
李夫人退了半步,对嘉语深深鞠了一躬:“他也不会再想回郑家……就都拜托公主了。”
嘉语:……
这时候夜色已经有些深,比丘尼做完功课,各自都回房去了。殿堂里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就只有脚步,踏着自己的影子,灯影晃晃的,各色传说中的人物,在壁画里,各自狰狞。
各自挣扎。
其实是一场交易,从本质上说,嘉语握着铜匙想。铜匙微温……李夫人的温度。李夫人是个狠角色,不过,那和她没有关系。她施恩于郑忱——虽然起源于一场乌龙——然后收了报酬,银货两讫。
虫娘聒噪许久,忽然就停了。
屋外传来叩门声:“姑娘,人带来了。”
是茯苓。她提着灯跟了嘉语和李夫人一路,因为有嘉语吩咐,一直都隔着五六步的距离,话听了个囫囵,不甚真切。到姑娘回屋之后要见郑忱,方才醒悟过来,那位李夫人,许是与郑公子有关。
嘉语说:“让他进来,你在门外守着。”
茯苓犹豫地看了郑忱一眼,郑忱抬起双手,晃了晃手腕上的枷锁,一笑,像是在说,怎么,还不放心?
茯苓便不再多话,关了门,关了耳朵,只管守在外头。
郑忱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照常点的琉璃美人灯,照常蹲着金狻猊吞云吐雾。那熏香味道极是浅淡,就像是天然的花儿草儿,微涩,浅淡得就仿佛在山林里,月色朦胧。
华阳公主正襟危坐……是了,没有设屏风。也不奇怪,能和他讨价还价要好处的黄毛丫头,郑忱才不信她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呢。就更不说她那些私奔、挟持之类乱七八糟的传闻了。
“公主找我?”郑忱问。
“第三天了,”嘉语说,“郑公子想到说服我的理由了么?”
郑忱笑了:“我原以为公主会直接让安侍卫把我丢出去,不想还有见面的机会。”话这样说,神色里并没有半分担忧,嘉语也不知道,他是习惯了如此,还是天生乐观不知愁为何物。
也许是一直有好运呢,美人总有奇遇,嘉语几乎是羡慕地想。
“那郑公子的意思……是没有了?”嘉语问。
郑忱摊手:“我倒是很想找到,奈何空口无凭,光我舌灿莲花,也说服不了公主。”
嘉语沉吟片刻,却问:“当真……一个理由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