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王熬不过这劫,是洛阳人的共识,能拖这么久,已经是意料之外了。不过这时候他们更关心的是华阳公主——可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再闹,可怜宗室的名声,又一轮雪上加霜。
也有人庆幸,幸好咸阳王与贺兰氏先一步完婚,而华阳公主又被宋王拖住了脚步。
当然也有暗暗里疑惑,以始平王府中侍卫的身手,华阳公主要灭口,贺兰氏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结论是:这个贺兰氏,也不是善茬。
然而西山上,落霞庄中并没有余力来顾及这些,舆论也好,风评也罢,这里只有哀伤,嘉语倒没有发疯,她几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也许是这些天的反复,希望与失望之间,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嘉言上山陪嘉语,职务之便,昭熙调了一队羽林卫护送妹子。
彭城长公主当然也上了山,宋王的生母王氏却没有露面,这是个坚强到近乎刚硬的女子……也许太硬了。
下了雪,庄里庄外又挂白,凄凄冷冷,到晚上点了烛,更是触目惊心。棺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能闻得到楠木的香。彭城长公主年纪大,早下去歇了。嘉言还陪着嘉语,她实在担心阿姐会出事,脸色苍白得真不能看。
然而这也是最后一程了,不好多说什么。
走完这一程,棺木运回到宋王府,到大出殡,都再无须阿姐出面——阿姐的身份也不便出面。嘉言跪坐在灵前,默默想这些有的没的,阿姐对宋王也算是情至意尽,如宋王在天有灵,应该多护佑她……日后多如意。
想着想着,眼皮子耷拉下来,外头隐隐传来更声:当——当——当。
三更了。
有风,腊月里的风,呼呼呼地乱响,尤其是山上,月亮又是冷白,嘉言睡着睡着醒来,醒着醒着又睡了,嘉语还强打起精神,过了四更也撑不住,人就往一边歪,歪在连翘身上,然而连翘也迷糊了。
风一阵一阵地往里灌,一条黑影,像是融在了风里,随着风流进来,落地时候全无声息,眼睛往灵棚里一扫,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扫到嘉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如果不是——
他这会儿只需一刀。
但是他忍住了,家破人亡的仇恨,他忍得住这一刀。他蹑手蹑脚走到棺木前,摸了摸棺盖,还没有钉死,北朝习俗,要到下葬前才钉最后一根丧门钉,可惜他等不了这么久了,他迫切地、他迫切地想要知道……
这是不是真的。
九成九假不了。贺兰氏什么目的,他虽然不全然清楚,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她在宫里救过他,她给他混进西山大营的机会——那天晚上,也是她指引了始平王的军帐,当然,始平王军帐里坐的不是始平王,也绝不是巧合。
始平王,或者说华阳对她做过什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确实很恨她的这个表妹。
他猜,这其中宋王起了很大的功劳,没有宋王这个祸水,姐妹俩如何竟反目至于此——然而她最终嫁给了咸阳王。
咸阳王他还是十多年前见过。当然元家人都长得好,但是和宋王的好,又不一样。何况咸阳王年近三十,比贺兰氏大了有十余岁,便是嫦娥还心系少年呢,谁会爱上个老菜帮子。多半是为了保命。
以华阳的性情,会逼她给宋王陪葬,他是一点都不意外——贺兰氏能和宋王订亲才叫意外。
何况还有苏氏,她死了。
但是无论如何,总要看上一眼,才好南归,上报吴主。这种事,是万万出不得差错:吴国征蜀在即,燕国岂有不觊觎,他被遣北来,就是为此,虽然没有能够乱了北朝军营,能带回萧阮已死的消息,也是大功一件。
萧阮这个人,对于吴国的意义,他再清楚不过——特别是在金陵的这半年里,比从前又更清楚了十倍。
这样想着,手下猛地一掀,眼前就是一亮,他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挡住脸面——是刀光,也是灯光。
整个灵棚里都大亮了。
嘉言刚刚好又一次从半睡半醒中醒来——也是被灯光惊醒,怎么忽然点了大灯?一抬眼,正正好看见棺材里站起来的人,那人一身黑衣,手中执刀,刀光雪亮,刀尖还淌着血,登时地尖叫起来。
一把抓住紫苑的袖子,“啊啊啊”地说不出话。
紫苑被她扯醒,比她吓得还厉害,连“啊”都叫不出来,直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嘉言:……
嘉言两个眼睛往四下里一找,猛地蹿了过去,几乎整个身体都猴到她阿姐身上,嘉语被攀得身子摇了摇,赶紧说了一句:“不是鬼。”
“那、那是什么……”嘉言哭了出来,“我是骂过他,咒过他,恨不得他早点死,不过,我也什么都没做啊……他他他、他可千万别回来找我,要找也该找阿姐你啊——”
嘉语:……
传说中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是人,不是鬼!”嘉语再一次重申,把嘉言从身上扯下来:她这个妹子,明明是纤细苗条,怎么就这么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