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万一呢?”连翘像是吃错了药,竟与她顶撞起来。
嘉语道:“如果没有受伤,这半日打杀,也该是乏得紧,我过去,他又须得换衣见礼,何苦来?如果受了伤,我就更不该去了,且不说有九夫人在,以九夫人的性情,他们母子相见,定然是要哭一场的,伤者体弱,哪里经得起这一而再、再而三?”
连翘:……
她家姑娘真是个横竖有理,扳都扳不过来。
嘉语是不知道她的婢子在千防万防防她红杏出墙,只管叫薄荷来服侍梳洗卸妆,临了吹灯,连翘又来一句:“要不,婢子帮姑娘送几样小食过去?”
嘉语:……
李十二郎是她未来的驸马,还怕府中怠慢他不成!
罢了,嘉语也实在怕了这个丫头啰嗦,摆手道:“去罢去罢——可别说是我送的。”
连翘欢天喜地应道:“婢子理会得。”
嘉语:……
她到底理会了个什么鬼啊!
姑娘其实是不大喜欢李家郎君的,连翘知道。
提灯走过花廊,脚步轻得像猫,人的影子纤细,纤细到近乎袅娜。灯光随着她的脚步摇晃,一时明,一时暗,明时灿然,暗时晦涩。想起上巳节的阳光,春水碧于天,少年胡旋急。她当然知道那是逢场作戏。
一场吸引她家姑娘目光的戏。
然而毕竟用心是用心,不是吗。
宋王像是天人,李十二郎让她觉得踏实,他是活生生近在眼前,能看得见摸得到的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连世子与他比,都过于锋芒毕露了——当然世子也是好的。她原不该这样编排主子。
连翘没有留意到她的越界,她甚至没有留意到她今儿晚上催姑娘去探望李十二郎有多不合情理。打小被训练了做奴婢的人,只当自己一心一意是为主子着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信了。
人之初发,或如一树花,同样的天真明媚,而后随风而落,落在茵席上的是贵人,而她落在泥淖里。
叩门声里跳跃的旋律,里间传来少年诧异的声音:“谁?”
“婢子给公子送吃食过来。”少女切切的声音。
次日嘉语姐妹一早进宫的时候,太后已经在看萧阮呈上来的案卷,案卷足足有三尺之长,端端正正的小楷写了满卷,错落有致,一眼看去,但觉赏心悦目——宋王萧阮是个妙人,太后也是知道的。
案卷中记录了大部分人的身份,再依着动机与供词分门别类。卷入案中的乱民足足有三千之多,其中有近两千狱囚与刑徒,还有千余,什么人的都有,侨客,农人,小贩,工匠,各家奴子。
最后一种最为夸张,竟是各家都有,谢家,李家,崔家,卢家,郑家,穆家,姚家,各宗室王府,连始平王府都有,姚太后一面看,一面摇头,也不知道谁主使了这场动乱,简直神通广大,无孔而不入。
姚太后一目十行,一直看到卷尾,微蹙了蹙眉,这个萧阮,也算是有点本事了,夤夜出宫,天明即得,领的还是始平王府的部曲,将不识兵,兵不识将,这等作战能力,要让他去平定朔州的叛乱……就怕郑郎不喜。
郑郎对于李家的心结,说来也是她祸水东引,如今要反悔已经有些来不及。李家那个十娘也是,她怎么进的宫她自个儿不知道么,她兄弟怎么得的重任她不知道么,原想着她能好好规劝钦儿,她倒好……
太后这又是蹙眉,又是咬牙,冷不防一张艳丽无匹的脸凑过来,扫一眼,“呀”了一声赞道:“满纸云烟。”
太后信手一推,嗔笑道:“可比下去了!”
郑忱“嘿”地笑了一声:“谁要和他比这个!”一把捉住她手臂,忽然外头琥珀通报道:“华阳公主和六娘子来了。”
太后眼睛里汪着两汪水,瞪了郑忱一眼,郑忱一笑,自个儿转到屏风后去了。
嘉语姐妹联袂而来,自然是为了探望昭熙,王妃是走不脱身,袁氏与嘉颖、嘉媛又差着身份,所以就只来了她们俩,太后也知她们心系兄长,便不多说,打发人领她们去了。
要不是昨儿已经得了消息,今日兄妹相逢,少不得抱头痛哭,不过经了一夜缓冲,兄妹三人情绪都还算稳定——说到底,都不是没见识过风浪的,连最小的嘉言在内。昭熙仍卧床,好在自家兄妹,也不至于计较失礼。
谢云然指挥宫女上了酪浆与果子,这时候杏子和桃子都已经熟了,樱桃还鲜亮,浇了冰雪,秀色可餐。
兄妹间闲话,昭熙自称再过三日就可以上山打虎,下水擒龙,被嘉语和嘉言呵呵了一顿,问到府里,嘉语和嘉言自然说一切都好,元昭叙夫妻兄妹很能帮得上一些忙,也庆幸没有什么特别的刺头跳出来捣乱。
“比如和静县主这样的……”话到嘴边,还是被嘉语咽了回去,和静县主会让谢云然想到广阳王,悔婚这种事总不好乱提。
说起来宜阳王妃和和静县主都没有来赴宴——帖子当然是下了的,不过他家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到谢家亲友与男方傧相,有些伤亡,大体还算好。谢云然口中不说,面上略略黯然,心里知道她那几个婢子多半是保不住了——谁会在意那些杂草一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