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能被他这句气得上吊!嘉语又道:“……是我进了宫,安平也没法知会我,我在宫里又受了伤——”
“受了伤?”周乐猛地抬头,“既受了伤,怎么不在宫里多养些日子!”话出口,又明白过来:必是伤得不重,不然宫里也不会放她回来。又道:“你上次也是进宫出的事,宫里很危险吗,还是说……有人害你?”
这个猜测实在大胆,连他自己也呆了一下,想道:之前是始平王人不在京里,如今始平王已经回京,还有什么人敢对她下手?
屏风后没有动静。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周乐推测给她听:“你年纪小,又极少出门,能得罪什么人,想是冲着始平王或者世子去的?”
——当初于家父子要囚禁她,就是为了始平王和太后,而不是冲她。
——其实和大多数闺秀相比,嘉语也不算是“极少出门”了,至少她还去过一趟信都。不过不能和男子比。
嘉语还是不应声。
照常理,确该如此。大多数人都这样想。这就是为什么她虽然恨极了贺兰袖,却无可奈何的原因。她可以向父兄指出贺兰诬蔑她,却完全找不到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让人信服:她不仅仅是诬蔑她,她是想杀了她。
“不过是姐妹间小小龃龉……”他们会这样说。
如果她不依不饶,他们会反过来劝说她:“眼下你是不懂,到日后出了阁,就会记起姐妹的好”、“你阿娘只这一个妹子,你姨娘只这一个女儿,再亲没有了,就算是她有错,你还能要她死?”
嘉语叹了口气,有种口舌无力的悲哀,那就像是一脚踩进淤泥里,拔不出来。她不得不接受太后的“仁慈”,她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仁慈。她差点杀了她!
周乐敏锐地感知到她情绪里的低落,也许他是猜中了。
“三娘子知道那人是谁吗?”他问。
“我……知道的。”
竟然真有这么个人!周乐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必须保证这不是一时冲动——这件事并不容易完成,他对自己能于重重护卫中取贵人头颅也没有把握,但是他仍然说:“我帮你杀了他吧。”
不管他是谁。
嘉语惊住,这夏日的午后,就仿佛冰块在太阳穴上冰了一下,透心的凉,让她忽然意识到窗外有知了在聒噪。
绿荫满地,满地碎的光斑,炫目的白。这个人说,我帮你杀了他吧。他并不是信口讨好,他是权衡过其间难度与后果的。敢对她下手的人自然不是平常人,贵人门庭,并不那么容易出进。
他也不是荆轲、聂政这样以刺杀为能事的游侠。
这是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提议——杀了她,杀了贺兰袖,嘉语心里想,杀了她,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从此不必时时如履薄冰,不必在半夜里惊醒,不必费尽心思向人证明,她对她的不怀好意,又无可奈何看着她脱身;不必再担心宫里究竟有多少她的人,不必害怕日后她与萧阮的联手,一个擅长纵横捭阖,一个手握无数人阴私……
为什么从前没想过呢?嘉语想,那大约是因为,从前她没想过要贺兰袖死,她想过最大的惩罚,不过是毁灭她的希望,让她错过所有可能的命运的转机,无声无息,过完平平常常的一生。
也许是她心太软,不不不,没准是因为她知道那比杀了她还更残忍。
而那时候她也没有意识到,贺兰其实是想要杀她的,为此,她情愿赔上陆靖华这颗棋子。
杀人……是会脏手的。萧阮这样说。
从前她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她身边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子,和父亲拨给她的护卫,他们会听命于她去杀贺兰袖吗?不会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会立刻把这个可怕的命令汇报给她父亲。
就算这次贺兰袖闹出这样的事情,父亲也未必就同意杀她。父亲不知道她的危害,或者说不会相信。
谁信呢,除了死过一次的人,谁会信呢。
她自己的武力值又不够,贺兰袖骑射比她还强——虽然表面上她看起来更纤弱一些。
如今——她也不知道贺兰袖被送去了哪里,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出了事……当然嫌疑是免不了的,所有知情人,连太后在内都会对她生出疑心。
买·凶·杀·人,从来都不新鲜。
但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她如今不在宫里,不在始平王府,也不在宋王府,没有高墙深院,没有护卫与侍从,就算是出了事,也不至于闹得洛阳城里人人自危,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去追究到底。
父亲是不会的,王妃也不会,哥哥也不会,连太后都犯不着。
只有宫姨娘……贺兰袖杀她的时候想过宫姨娘会伤心吗?就算想过,大约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