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她元三娘,家在这里,有父亲,有兄长,有妹妹,有手帕交,有显赫的姓氏与背景,她什么都没有,她在洛阳是没有根基的,当初一腔热血跟着萧阮北来,已经是丢下家族,名声,断了所有可能。
从那时候开始,她生命里就再不会有别的,他是她仅剩的,仅有的,希望,前程,全部。
如今他要死了。
他们最终也没有回到金陵,没有再看到金陵的柳,没有再泛舟秦淮,他死了,所有这一切都不再可能。她根本不敢去想这些,她还能回家吗?她还能回金陵吗?她在洛阳、如果她留在洛阳,会沦落到何等境地?
所以,她想,根本不是她能做什么选择,根本就是她没有选择。
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但是你没有办法回头,人生最苦痛的难道不就是……无法回头吗?所有你做过的选择,你走过的路,你爱过的人,在选择的那个瞬间,在走过的那个瞬间,在心动的那个瞬间。
时间就这样哗啦啦地过去,花红柳绿,再回不到当初。当初的萧郎,怎么会半夜三更与华阳下棋?
苏卿染心里又苦又恨,却扬起面孔,对着青苍的天色笑了一笑。
“华阳公主,”她说,“道理我说不过你,你也不是个讲理的;势力我不如你,我没爹也没娘,但是公主你信不信,拼命你拼不过我——”
“拦住她、拦住她!”嘉语不等她说完就大叫起来,“安平!安康!安德!安——”
“公主以为我要进来吗?”苏卿染笑了起来,她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笑的事,竟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华阳公主,我真当你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原来你还怕死……原来你这样怕死……”
“我怕死又如何?”嘉语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瞟了一眼谢云然,逞强应道。
“你怎么能怕死呢?”苏卿染淡淡地说,她原本就容颜如冰雪,如今连声音也冷冽如冰雪,“别人可以怕死,公主你怎么能怕死呢,你这样怕死,难道要他一个人孤零零去走黄泉路吗?”
“苏娘子!”这回出声的却是谢云然,“苏娘子慎言!三娘感恩,不代表苏娘子就能信口雌黄。”
嘉语:……
见过睁眼说瞎话的,但是说到这个地步的,嘉语也是头一回见。
苏卿染侧耳听了片刻,她没见过谢云然,也听不出说话的是谁,只是意外——华阳竟然准许外人进去了。
外人能进,她却不能!
“这位娘子放心,公主也请放心,”苏卿染柔声道,“公主不肯陪他下黄泉,我绝不勉强,她不肯,我肯!”
“苏娘子!”外头传来薄荷惊天动地的尖叫声,“苏苏苏……苏娘子,放……放下刀,咱、咱们有话好好说!”
谢云然和嘉语都是惊而起身,谢云然道:“三娘!”
嘉语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她怎么就忘了苏卿染的刚烈呢。下意识往屏风后扫了一眼,咬牙道:“拿下她!给我拿下她!”
外间纷乱,薄荷惊恐的尖叫声,“咔嚓”骨节被折断的声音,还有四面八方涌过来,又戛然而止的脚步——他们来这里为的是护卫三娘子,而不是为了宋王这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未婚妻。既然三娘子无事,这一位嘛,人拿下就可以了。
“华阳公主,你拦得住我一时,难道拦得住我一辈子?”苏卿染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你看,你最后还是得输给我。”
“输给你?”嘉语双手撑在案上,却笑道,“输给你什么?苏卿染,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让你带他走,莫说回你的金陵,就是这西山他都下不去你信不信?你要带走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的尸体!你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他的死活,而是你自己!”
“你——”
嘉语根本不容她说话:“你以为你带他的尸体回了金陵,就算是你全了你们之间的情义,你就是他的遗孀,吴国那个老儿就会接纳你,以建安王妃的身份——你想得美!你以为我会成全你吗?”
苏卿染呆住,她是想回金陵,她是想带着萧郎回金陵,回他们的故乡,他可以安息的地方。洛阳的风这样猛,会惊扰他的梦,她不能留他在这里,她不能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异国他乡。
并不像她说的那样——
“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嘉语冷笑,“苏卿染,你别让我说出好来!在洛阳是寄人篱下,回金陵是九死一生,苏卿染你想扬眉吐气,衣锦还乡,我懂,但是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问过他、他想不想?”
“他怎么会不想?他怎么会不想!”苏卿染喝道,但是突然地,她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