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衙出来,蒖蒖雇了一辆牛车,乘车回家。车行至鹿鸣楼前,蒖蒖想起那官吏的话,遂让赶车者暂停,想好好看看这城中最大的酒楼。但牛车骤然停止,却令一正堆着许多粮食往楼中走的板车与车厢相撞,车厢一阵摇晃,而那板车中的米袋倒在地上,洒落出不少米粒。
推板车的大汉十分冒火,破口大骂,并对从车厢中出来的蒖蒖道:“这是我家店主特意请人从湖州买来的上等稻米师姑秔,价是寻常稻米的好几倍,你看看你弄洒了多少,每一粒都得赔!”
蒖蒖低身拾起一些米粒仔细看看,然后淡淡告诉他:“这是十里香,不是师姑秔。”
那大汉怒道:“我家店主买的,还会有错?你休要耍赖,别想以下等稻米的价来赔师姑秔!”
蒖蒖在尚食局这许久,又掌御膳先尝,早已熟识天下稻米品种,此刻从容对大汉道:“师姑秔肥而糯,口感好,自是上等稻米。而散落在地上的这些米粒形状较师姑秔细而长,再看色泽,应该是十里香。十里香价虽不如师姑秔高,但自有一种特殊香味,煮饭若以师姑秔一斗,杂以十里香一升,可结合二者长处,口感既好,米饭更易散发清香。”
那大汉还欲驳斥,却闻鹿鸣楼上有一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别争了。这位小娘子说得对,洒落的是十里香。”
蒖蒖闻声仰首看去,见三楼露台上立着一名穿圆领窄袖锦衣,头戴软脚幞头的年轻人,二十出头光景,身形高挑,鼻梁挺直,眉目清朗,容颜隽秀,俨然是位玉树临风的佳公子,然而声音听起来却是女声,薄唇此刻挑起的怡然笑容也令她隐隐透出一分不自觉的媚意。
大汉抱拳向她行礼,蒖蒖遂看出,此人便是鹿鸣楼店主卫清浔。
卫清浔不理那大汉,却对蒖蒖一揖,含笑道:“在下卫清浔。今日有幸聆听小娘子高论,颇长见识。如若小娘子有暇,不妨上楼一叙。望小娘子赏面,容在下请你在鄙店用晚膳,在下亦有些食材的问题,欲向小娘子请教。”
蒖蒖朝她还礼,道:“卫楼主盛情相邀,宋桃笙心领了。只是我祖母尚在家中等我,我答应过她会按时回去,不便在此久留,还望卫楼主原宥,日后若有缘相见,桃笙再请卫楼主赐教。”
“原来你便是宋桃笙。”卫清浔笑道,“久仰久仰。”
卫清浔继续挽留,但蒖蒖坚持谢绝,卫清浔便不再强求,依旧在楼上负手而立,目送蒖蒖远去。
“小娘子不上她的楼是对的。”为蒖蒖赶车的车夫在路上忍不住与她说,“那卫清浔不男不女的,天天穿男装,二十多了还不嫁人,仗着家里有钱,整天和一些美貌婢女厮混,城中风评极差。今日想必是看上小娘子了,才热络搭讪,小娘子若留下来,只怕凶多吉少。”
蒖蒖道:“可是我听说她生意做得大,除了酒楼,还经营绸缎庄、香药铺,是宁国府首富。”
“她做生意倒是在行的。”车夫道,“她是临安人,想必家里本来就有很多钱,宁国府的酒楼原来是她哥哥开的,几年前回京了,就把酒楼交给她。她来之后招了许多美貌厨娘、婢女和乐伎,倒是把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整天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赚了很多钱,顺便把其他生意也做起来了……不过有啥用?我看她爹娘迟早会抓她回去嫁人,这里的生意多半会回到她哥哥手里。”
赵皑得知蒖蒖投状参与田地竞买后迅速驰马来找她,直言那块田地弊端,要她放弃竞买,说:“你若放弃,我会让人私下开柜,把你的文状取出来。”
“那为这些官田估价,也是大王让人做的么?”蒖蒖问。
“当然不是。”赵皑当即否认,“宁国府钱谷之事,都掌握在长史李瑭手里,他借口国朝宗室只领虚衔,一直不让我过问,大小事都越过我直接上报朝廷,甚至不让我知道。卖官田估价之事我还是向他手下小吏打听才得知。”
蒖蒖便问他:“大王甘心一直受制于他,容他僭越,鱼肉百姓么?”
赵皑摆首,道:“我在收集他和司马的罪状了,想劝官家放权给我,以便为宁国府做些切实的好事。”
蒖蒖入内取出数月来存的纳税凭据,交给赵皑:“李瑭借各种新增名目收税,企图用税钱充当羡余上交朝廷,以为自己谋求好仕途,这些凭据便是我保留的证据。我参与投状竞买官田,也是想从过程中获取他高估田价,偷卖水源,盘剥百姓的证据。若竞买成功,我会获得一份详细的契约,里面除了地价,还会约定河流的使用细则,这些都是大王将来可以用于弹劾他的证据。”
“可是,你有那么多钱么?”赵皑很是怀疑。
“没有。”蒖蒖如实回答,随即解释,“竞买成功次日,我只须交纳一成的钱,余款一月内付清,所以我暂时只用凑这一成的钱……虽然我连这一成也没有,不过想必大王会借给我。而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大王把证据呈交官家,如此,此番交易肯定会被取消,届时那九成余款就不用付了,已付的钱也会被退还给我。”
“这样做虽可行,但是………”赵皑迟疑道,“你不怕被官家发现你的存在?”
“我现在是宋桃笙呀,二哥,”蒖蒖薄露笑意,“在宁国府户籍上存在了二十多年的宋桃笙,不是吴蒖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