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哭了,这几天她像流光了所有的眼泪,眼睛干涩得很难受,心和眼睛都干涸了。
石碑很凉,阿公在地下,也会很冷吧。许诺想,她靠着石碑,他从小到大都疼她,可她还来不及赚一分钱给他买点什么,他就走了。她总是对他说,她要陪着他,赚钱了,就给他买大房子,带他去玩,可这些一样都没兑现,就算以后她有能力做到,也太晚了,什么都太晚了,他躺在这里,不需要了。
太晚了,许诺痛苦地闭着眼,靠着墓碑。可能她太累了,竟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醒来,天色已是黄昏,倦鸟归巢,她得回去了。许诺刚才做了个梦,梦到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她多想真的只是梦一场,醒来,阿公还在,还会对她笑,而不是这样,她连陪阿公长眠都不行。
许诺起身,发现身上披了件衬衫,她看到站在角落的莫铖。
他看起来也不好,胡渣都冒出来了,紧张地望着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滚!滚得远远的!许诺心里涌起一股怨恨,可她实在没有精力,她扔了衣服,头重脚轻地走回去,没看他一眼。
回到家,院子一片狼籍,几个邻居在打扫,过来嘘长问短。
小春城的习惯,红白喜事都要大力操办,有时候,丧事竟办得比喜事还热闹。
明明是非常悲伤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热热闹闹,许诺看着仍有笑有笑的邻居,想,其实这世界,大部分的生死是与自己无关的,只有少数才痛彻心扉。
没几日,老屋恢复以往的平静,甚至更寂静,少了一个人,似乎再也热闹不起来。
许诺元气大伤,比过去更加沉默少言,天天呆在屋里,几乎不出门。
兰清秋精神也不好,不过她到底大风大浪经历过来,呆了几天,白城的电话一天催得比一天急,那边的生意放不下。她不放心女儿,要带许诺走,许诺说不想去,她想在阿公生活的痕迹没被灰尘抹去时,多陪他一些日子。
兰清秋临走时,看着许诺有些欲言又止。
父亲去世得太突然了,这几天太慌乱了,也没问女儿,那一晚上她到底去哪里了,她记得那天她穿的不是自己衣服,脖子上的也是吻痕吧。可女儿大了,母女俩又不是无话不谈,兰清秋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只是说有事情,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许诺点头,兰清秋走后,就只剩她一个人。
她没什么事,就看书发呆,困了就上床睡觉。总睡不好,她做梦,醒来忘了内容是什么,但感觉很不好。每晚被惊醒,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许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再睡是睡不着了,她就坐着发呆到天亮。
这样日复一日,不到半个月,许诺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她也不想出门,有出去,也是去买食物,总能感到后面有人跟着。
是莫铖,许诺知道是他。他还住在上次住过的旅舍,每天准时送三餐,放在门口,她走到哪,他都跟着,保持着不打扰的距离,可那又怎样,他们完了,从她听到阿公死讯的那刻起,他们就再无可能了。
恨吗?许诺不知道,她每天浑浑噩噩,不去想莫铖,也不去想明天,甚至连阿公也不敢去想,她被巨大的悲伤笼罩,一点点地被抽走了活力和精神气。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但带来的伤痛是永恒的。一开始是懵懂的,你以为你接受了,接受了他离去的事实,但可能多年后,你从梦中醒来,在黑暗中无助哭泣,那时,你才真正地明白,什么叫永别。
生与死,就是这么残酷。
许诺不去想这些,她像只鸵鸟,一头扎进自己挖的洞,不去面对,直到她感到身体不对劲,接连好几天,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不时犯恶心,有时候刚吃完,就吐光了。起初许诺以为病了,但有次吐得昏天暗地,她脑中一个激灵,那一晚……
许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本能地摇头,不可能!那一晚,莫铖已经给她无止尽的羞辱和疼痛,他还想怎样?不要,老天不能这么对她,太不公平了!
可症状这么明显,许诺踟蹰了半天,最后还是跑到药店,买了测孕试纸。
她生怕被人认出来,还戴了大墨镜,回到家,她颤抖地按照说明书去做了,看结果的时候手在哆嗦,闭着眼睛在心里念着,不要!一定不要!但生活永远有给你当头一棒的权力,试纸上赫然是两条红色的条状色带。
阳性……怀孕……
直到把一整包的试纸用都用光,许诺绝望地靠在墙壁,一点点滑落。
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为什么别人犯下的错,要她来承受。
恐慌,无助,充满着这个二十岁的女孩,她不是十来岁,年少无知,可以轻易被原谅,她又没有完全自立,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怎么会这样,她才几岁,身体竟孕育着一个生命?
许诺被吓坏了,本能地要打给兰清秋,可手机响了两声,被她按掉了。
不行,她要怎么跟妈妈解释,她被男朋友强迫,然后怀孕了?谁会相信,许诺忘不了,妈妈打她的那一巴掌还火辣辣在痛,她怎么说的,她骂她和爸爸一样,到处鬼混!
兰清秋很快又回打过来了,许诺说没事,她双腿发软站了起来,她要处理掉!
对,处理掉,处理掉这个东西!
把莫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刮得一干二净,以后他和她毫无关系了。
她甚至不想去提醒自己,那是条生命。
她只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耻辱!耻辱!她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