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君彦的安慰,并不能使李密的心情现就改观。
房彦藻说道:“明公,此檄固不值一提,然观李善道檄末所言,他虽拒明公封拜,已自称汉公,但似并无近期渡河南下之意。其此意若真,对我军集中力量,赶紧攻克洛阳倒略有益。”
李密毕竟是枭雄。
读檄的羞赧已被他压下,房彦藻说得对,目前的重点不是李善道对他的“人身侮辱”,是究竟李善道檄末所言,“等着李密打下洛阳,再与之一决生死”云云,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李善道自称汉公、与他决裂,就都是暂时可以接受的,只要洛阳打下,再收拾他不晚。
李密抚摸胡须,沉吟了会儿,问王伯当、郑颋等,说道:“伯当,长史,卿等以为李善道檄末之此所言,是真是假?有几分可信度?他是真不渡河,抑仅是诓我,而实已与洛阳暗通?”
如果为了给翟让报仇,李善道竟是放弃了反隋,而与洛阳取得联系,两下夹击,共击李密,这是李密在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拿下河内,反使柴孝和身死后,最担心的事情。
郑颋不了解李善道,无从答起。
王伯当回答说道:“主公,李善道其人,臣颇知之。昔在瓦岗时,他就信然诺,凡其所说之话,所承应之事,即使艰辛不易,他是一定会做到的。此檄,他既已公之於众,他当是就不会违背檄中所言。此其一。以其之望,以其之众,其纵渡河南来,亦非主公敌手,这一点,他心中必然清楚。此其二。而若潜与洛阳勾通,纵其两下合力,主公敌之亦有余也,此其三。
“假设言之,纵然主公一时为其与洛阳联兵所败,可之后呢?他檄中已称反隋是翟让遗志,他总不能就真的降隋了吧?此其四。而若坐观主公与洛阳鏖斗,或洛阳虽下,我军亦疲,此则正适为其南渡来攻之机,此其五。合此五点,臣以为,李善道檄中所言,应即是他的真意。”
五点分析,有理有据。
李密以为然,点头说道:“伯当,卿言甚是。这般看来,李善道确乎是没有与洛阳暗通,南北共击我军之意矣。”
他想了下,做出了决定,环顾诸人,说道,“翟让诸辈已死,单雄信、徐世绩、邴元真等俱已从附,瓦岗诸部兵马已得安抚,一李善道,独在河北,南有大河为拦,北有窦建德、魏刀儿、宋金刚、罗艺诸部盘踞,他虽反我,不足多虑!今之大患,在於李渊!
“近日闻报,长安已为其得,其迎杨侑即皇帝位於天兴殿,遥尊昏主为太上皇,自为唐王。关中四塞,天府之国,据险临之,足以割据,出而向东,可争天下。决不能容李渊将关中安定,合以河东之兵,两路并出,以与我争鹿!诸君,我意已决,速歼王世充,急拔洛阳!”
就在前些天,李渊攻下了长安,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旋立杨侑为帝,自则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将军国机务、文武设官、宪章赏罚的权力咸归相府,俨然已是在长安重建了朝廷。
——朝廷是甚么?朝廷就是法统。杨侑是杨广的孙子,是故隋太子杨昭的儿子,立杨侑为帝,这就等於是继承了隋的法统。又或者准确点说,如前文所述,隋之法统而下可谓是一分为三,西京长安是一、东都洛阳是一、随着杨广本人在江都的是一,李渊此是已得三分法统之一。
加上关中的地利、对於关陇贵族而言的人和,尽管李渊的声威现比李密可能还差一点,但已可预见得到,随着时日的发展,如果洛阳迟迟不下,李渊的声望早晚超过李密。
则面对李渊那边的这个变化,底下来,李密已经没有别的选项了,他唯一的选择,即是只能尽快地将洛阳打下,从而像李渊一样,或拥在洛阳的杨侗为帝,或他自称帝亦无不可,以此也得到隋的三分王统之一。只有这样,他才能抗衡李渊,号召群雄,继续争夺隋之已失之鹿。
如果早知道局面会在短期内,变成这个样子,翟让,李密也许就不会现在杀了。
一个翟让杀掉,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李善道因此与他决裂了,李渊在关中打下长安了,内部、外部,北边、西边,接连出现大的变局!前些日的风雨是早就停了,然风雨催迫之感,在李密的心中,此际却是满塞!帐中此刻摇影的烛红,摇不走他心头此际的阴云压顶。
早於杨玄感乱时,就尝谏言,攻洛阳是下策!
杨玄感因不从自己的谏言而败。
可怎么事情发展着、发展着,自己现而今好像也快要搞成杨玄感兵败前的窘状了?
国难思良臣,柴孝和的身影浮现李密面前。
“孝和!孝和!卿因我而死!今之此局,卿若设在,必有良策以献!”李密痛心地想道。
他的决定已做,而他的决定也是当前最好的应对北、西两面变局的办法,房彦藻、王伯当等无有异议。只房彦藻建议了一句:“李善道亦不可不妨,宜调兵一部北屯,以备其诈明公。”
这是当然需做之事,李密接受了他之此议。
……
张仁则又调兵北上,回到了河阳外城驻扎。
此道军报,很快就传到了河内县城。
军报到时,李善道正在看望两人。
此两人见到李善道,一人心情如类李密读檄时,甚为羞赧,一人心情悲痛不已,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