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澜收住感慨,苍白的脸上浮现不以为意的轻笑:“太后娘娘说得对,您是皇上的亲娘,我不过是个父亲被你丈夫灭了国,得您善心大发、手下留情,才能苟活至今的余孽。容澜没本事让皇上与您反睦,但您给容澜喝下蚀心水怕的是什么呢?”
容澜浅笑慢语,太后却是眼尾一挑,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容澜,你隐忍至今,终于是得了冥莲,知道自己死不了,敢露出狐狸尾巴了吗?!哀家不妨告诉你,冥莲解不了‘蚀心水’的毒!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容澜倒是不知道那花叫“冥莲”,他不过就是听不惯太后说话,想故意气气这个算计了他,让他无法按计划完成任务,阻碍他回去治病的漂亮女人。
可眼下,太后这着急气恼的模样也没让容澜好受一秒,他心口闷疼,已然多日无法正常睡觉休息,此刻喉咙里的血更是万分艰难才能忍住不吐。
容澜闭了闭眼,攒足足够说一大段话的力气才又慢慢开口:“太后娘娘,不用等蚀心水毒发,如果皇上再不废后,容澜就算吃了冥莲也活不了多久。不瞒娘娘,我其实很早就派了人去向千羽庄主提亲,娶他女儿千羽夙雪。夙雪姑娘的陪嫁就是大周军饷军备的补缺,银子和物资历时半月,多日前便已经全部秘密送达,就等季将军回到北疆,大周随时可以发兵。”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这是千羽庄主的手书和印信,娘娘若还有疑问,可以寻户部侍郎程何问话。我之前命他差人去北疆,明里是实地考察屯田养兵、从长远彻底摆脱大周军粮不足的困境,暗里就是在安排大批钱银军备入库的事宜。我不想皇上还有我大哥知道我凑银子凑得只能把自己卖了,所以早几天要弥儿带话就是想趁机把消息告诉娘娘,要娘娘帮着善后。废后一事我至多还能等十日,十日的时间留给娘娘足够了吧?”
容澜的一番话令太后大吃一惊!
她接过容澜递来的东西,恍然感叹:“怪不得收到哀家的信,千羽泰什么条件都没提,不仅派了仙人道长给你瞧病,还肯把冥莲交给王褚风!哀家就奇怪,他何时会做赔本的买卖!”
且不说千羽夙雪恋慕容澜,福城绣球一事之后,不肯再嫁;以容澜的才华,让已经江湖第一富的千羽庄更上一层楼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太后叹完,不禁打量起容澜,面前青年脸色苍白,眼底淡淡乌青,形容憔悴,眉目间却隐隐透着执掌一切的睿智与从容,眼角唇边都是难能看透的浅笑,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容澜,看得心内一跳,平生头一遭丝毫看不出一个人的深浅来,不由试探:“你娶千羽夙雪当真是为了皇上?”
容澜皱眉,和皇家的人说话太累,这些人生来心有七窍,精明算计,他脸色更白,笑意更浅:“太后娘娘觉得容澜不是为了皇上,还能是为了什么?为了积攒人脉财力复国苗南?呵!太后娘娘不也说了,冥莲解不了蚀心水,我吃了那东西生死都逃不出娘娘的手掌心,又怎么敢胡作非为?”
太后追问:“就算备战稳妥,若是开战时机不好,大周也不一定就能打赢北厥。容澜,你如今已然身无大碍,不用再担心随时会死,却依旧如此着急要翼儿为你废后,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容澜说了那么一大段话,而且已经摆明自己中了蚀心水的毒,不敢胡作非为,太后竟然还不信他,他实在难受得不想再说话,更有些不耐烦:“太后娘娘就当我闲来无事,是在玩游戏行吗?”
这率性潦草的回答明显让太后一愣,随即怒道:“游戏?!翼儿为了求哀家下废后的懿旨,不惜威胁哀家!更是不顾性命,甚至连江山子民都要拿来冒险!你如今却说要翼儿废后只是闲来无事玩的一场游戏?!”
太后的质问让容澜更加不耐烦,心里莫名其妙涌上一股火,一口血别说十日,他觉得他现在就要忍不住了。
“那娘娘想容澜怎么回答呢?非要我说,我爱慕皇上,就算自己不能入宫为宠,也见不得他连日宠幸皇后,由爱生妒,所以想他立刻就废了那个女人,您才觉着满意合理吗?!皇上是为我死过一次,但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真的拿江山百姓冒险!您口口声声说是皇上的亲娘,您对自己儿子难道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您反对此时废后,不就是担心大周兵弱、难以胜敌,想利用皇后的身份为筹码来迷惑北厥,等待最佳的出战时机?那娘娘何不去问问李咏客,兵部新研制的火器威力究竟如何!容澜就算是玩,战争人命关天,也是倾尽了一切、不敢有一丝懈怠的在玩!如果不能保证废后不会导致大周就此陷入苦战、而百姓流离失所,容澜不会有此一提!我如今再没什么能够为重翼和他的千秋做的了,我就剩一口气,只等着他废后,游戏结束了走人!”
容澜一通发泄,言辞激烈,说完时已是气力耗尽,他身体一倾,伸手死死抓住床沿,俯身低头艰难得撑在那里,却又万分倔强得不肯倒下。
滴答,滴答,有血从他口中滴落,容澜身体发颤,只无声喘息。
太后怔住,望着容澜如此模样沉默许久,点头起身:“好,哀家答应你,十日之内大周再没有皇后。”
容澜没抬头,苍白的手费力扯上太后一片衣角:“太后娘娘,您别想着杀了皇后,要是杀了她能了事,我早杀了!我要重翼废了她,而不是要她死!”
太后再点头,眼里冰寒一片:“哀家自然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皇后当年害你险些溺水而亡,如今又几次设计逼哀家除掉你,翼儿迫于无奈不能杀她还必须宠她,你心里有多少恨发作不得,哀家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对于太后这一厢情愿的误解容澜懒得解释,他松了手再次抓住床沿支撑身体,抬眼语气神情皆是戚哀:“太后娘娘,您可以让容澜回家吗?这皇宫我一刻也不想待……我想我大哥了……”
太后瞧着眼前前一刻还言辞凿凿,下一刻便形如枯叶、动作艰难,想回家却只能来求她这个杀父仇人的孱弱青年,眼里终是染了不忍与怜惜,容澜到底是为了她的儿子才落得如今下场,此番还要再娶个不爱的女人。
“哀家知道你为皇上付出的,也明白以你现在的心境怕是不愿再面对翼儿。你放心,就算你想留,哀家也不可能让皇上留你。哀家已经为你出宫制造了机会,但翼儿对于留你在宫中格外执着,你多等上几日,时候到了,他会放你出宫的。”
“多谢娘娘……”
太后离开,九重殿里空荡荡的,冷冷清清。
得了答复,容澜心内一松,趴倒在龙塌上累得没有一丝气力再动,意识模糊,他觉得自己特别冷。
“哥……我冷……”
他迷迷糊糊叫一声,想容烜给他盖被子,叫完才发现这里是皇宫,容烜不在。
他有些失落,他是真的想大哥了啊……
自从太后给他喝了那个蚀心水,他就猜,要完成废后的任务,他需要对付的终极boss恐怕不是重翼。
果然光攻略主角是不够的,还得搞定名义上要当他婆婆的主角攻的极品老妈!
那天重翼无法做到承诺,早在容澜的预料,可他的身体已经这么苦逼悲剧,那些让他心里也苦逼悲剧的话,他干嘛还非要亲耳听一遍,恶心自己,还不如吃饭来得实在。
容澜觉着,重翼倒也懂他,他那日岔了话题,随后又赶重翼去御书房,重翼便什么也不再说,在御书房一待就不出来,整日间被宣入御书房的官员朝臣昼夜不断,只一心为迎战不眠不休地做最后的部署。
容澜闭眼,终于是快要结束了,他离开之前只想和容烜在一起。只有和宠他爱他、又没有立场冲突的大哥在一起,他才不用算计来算计去的累心,还脑袋疼。他只要做个任性胡闹的弟弟就够了。
如果要是还能看到容烜大婚,他就更高兴了!也不知道他的游戏爹给大哥选的媳妇长什么样子?是哪家闺秀?苗南那次之后,他就再没听容烜提过成亲的事。
还有夙雪,那姑娘长得虽然没有弥儿可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知道上一次被他骗了,这把还要被他再骗第二次,做这冤大头。要说游戏里,就数夙雪这个角色让他觉得有点良心难安,他对夙雪没有任何感情,甚至两人的交集都少到约等于没有,人家就要从头到尾被你利用个彻底。
容澜趴在龙塌上,许是没忍住吐了一点血的缘故,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睡梦里有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他本打算推开,却蓦然想起这温暖的怀抱曾经失了温度,沾满凉透的血,只为保护他不受伤害。
他便不再动,他睡时没盖被子着实有些冷,给这人抱一下就抱吧,谁让这人怀里既安稳又暖和,而且一向霸道得他想推也推不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