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他们囤积米粮也有自身的安全顾虑,在这等战乱之地,什么也没有粮食能带来安全感,就是有人出重金真的大批量买,他们也未必见得肯卖。战略物资在战地的价值不能简单以银钱来论。
但现在情形又不一样,大规模的米粮涌入,粮食危机解除,囤积米粮一事就显得没会原先那么重要,粮价自然回落,原先大批量囤积的米粮,也会放松一些流入市场,毕竟,今岁秋收,自然又会米粮入库,米粮也是有存放期限的,三年前入库的那些就该尽快消耗。
因此,才有了韩薛二人所说的,从亭州城运粮到各郡县,不如在各郡县采买划算的说法。
岳欣然点头:“二位皆是实心用事,都护府十分感谢。白掌柜,不知都护府先时所托之事可有眉目?”
白小棠也是恭敬回复道:“在亭州城与各郡县粮价回落之后,我们按都护府所列的清单,小心收了那些指定的米粮上来,因为我白氏商铺因为还帮着百姓托送些小物什,都是这些运送的车马顺道拖着回来的,又是散落在各郡县,应当无人觉察,如今基本采买已毕,可悉数入库了。”
韩青与薛丰不由自主看向白小棠,心中大恨:早知当初先时晓得那些泥腿子还有托物之需,就该不问有无好处,先接下来再说!原来这当中这位司州大人还悄悄安置了隐藏任务!
岳欣然谢过白小棠:“此部分辛劳,除额外结算竞标优先权的积分之外,都护府自会与您结算银钱,白东家不必多说,把利息也一并加上吧。”
韩薛二人叹息,司州大人做买卖当真是痛快爽利,可惜这番错过了。
却听司州大人转而向宿耕星笑道:“粮种一事,宿先生如今可放心了吧?”
宿耕星这才露出点微微笑模样:“成了,那些木匠你想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吧。粮种齐备,底肥打了,地也平整得差不多,农具也添置到位,培训已经开始,就等百姓们将家眷迁来便可开耕了,丰安在亭州最北,时辰正正好,我观今岁天时,乃有大丰之年的征兆,丰安之地,天时、地利、人和一应皆备,今秋大丰收必是可期,你这名字取得好呀!”
说得后来,以宿耕星这见过多少春秋的人,竟也难掩热切与激动,他是整个亭州农事上公认的不世高人,仅看桃源一郡便可见一斑,他在农事上头的论断,再没有人不服气的。连宿耕星都期盼的“大丰之年”……那不知该是何等激动人心的景象!
一时间,众人都难掩热切,接下来的议题,不论是要领着安民官进行下一轮耕作培训的邓康,还是令了命要协助百姓迁居的黄云龙与方文,甚至是姬澜沧的“神秘任务”,总叫众人难掩心中激动……
毕竟,他们在商议着的一切,能叫一片荒芜的废土重新收获丰年啊!
看到这般热火朝天的场面,再想到今晨在亭州城闹得鸡飞狗跳却无功而返的孙林二氏与刘余陈赵几家,不知怎的,龚明心中竟充满了一种对比鲜明又啼笑皆非的感慨。
该怎么说呢?想捣乱却怎么也捣不到要害上,或者说,这些关键点,还来不及被那些世家豪强知晓,便叫都护府的各位在不动声色间摆平了。那些人此时恐怕还未死心吧,想着再蹦跶几次吧,这样的人,真真是……十分叫人心疼呢……
刘靖宇与孙洵当然不会死心!当然还要蹦跶了!
从茶楼回来之后,孙洵可再顾不上什么鲜嫩可口的新鲜货色,径自去了林氏院中:“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迁府城这样大的事情!我身为一州簿曹,竟全不知情,那什么都护府就张贴了露布!这是要将我置于何处!”
林氏却不动声色收了自己手中的瑟,不必她多示意,自有灵巧的婢女知事地过来收起了这乐房中诸多珍贵的乐器,只留下些不怎么值钱的。
这举动真是再有先见之明不过,孙洵气急败坏,林氏一语不发地看他砸了桌椅琴笛,她心中十分清楚,她这无用的夫君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听她说只言片语,不过是颜面伤得厉害,寻个发泄罢了。
直到满地碎片,孙洵气咻咻地喘息不停,累得不得不坐倒在榻前,林氏才缓缓道:“只是大人您不知道,还是所有人皆不知?”
想到当时情形,孙洵又不免再度咬牙切齿,还好知机的随从上前代答,免去了叫他自述其事的尴尬:“大人今日去与刘大人在那新开的茶楼小聚,便见着了都护府在张贴那个露布,看模样,刘大人先时亦不知情,都护府确是做得太过。”
林氏听见这明显的春秋笔法,不由一笑,自有婢女捧了茶案、泡好的清茶上来给她。
孙洵正喘着气,林氏挥退了侍从婢女,淡淡笑道:“老爷与刘大人可是做了什么?否则,迁府城之事,如今都护大人在城外练兵,就算他们二人夫妻一体,也该由都护大人来宣布,司州大人绝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吧。”
孙洵不由略微窒了一窒,面现羞赧,随即怒道:“岂有此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那陆岳氏得了宿耕星相助,弄那劳什子丰安新郡,水泼不进!人手都插不进一个!若真叫她弄成了,有地有人便有粮,有粮有人便能有兵!届时岂还有我等立足之地!你还有心思墨迹这点破事!”
林氏起身贤惠地将茶盏亲自端到了孙洵身前,这才叫他面色稍和,哼哼着将事情道了来:“我与那些泥腿子商议了,绝不能叫都护府将那些流民都拢走,因而我们免了三载赁资,谁知那些贱民当真是不识好歹,什么丰安新郡,不过是沙泽、径山打烂了的地界!曼说与我三雍之郡的富饶之地相比,就是那些泥腿子的地盘也远远不如,偏那些贱民一听说什么迁府城之事,竟真的相信这劳什子都护府能护他们太平!真是没有半分见识!若真是打起来了,谁还顾得了他们!……”
孙洵恨恨地说了半晌,才发现林氏竟始终一语不发,他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今之计,可该如何是好?”
林氏掩了目中的不耐与讽刺,才抬起眼道:“老爷所做并无错处,只是,岂不闻乡人有云:打蛇不死反被咬?”
孙洵不由愕然。
林氏却是面带微微冷意道:“老爷与刘大人既是要抢那些流民,便是已经与都护府撕破了脸,所以才有露布之事,起初便不该只说什么免那三年赁资。”
孙洵愈加不解:“那该当如何?”
林氏道:“免什么赁资,那不过是诱之以利,可这些流民,已然被都护府的利所打动,老爷难道想让更大的利去说服那些流民吗?”
在林氏看来,孙洵与刘靖宇商议出来这策略简直就是好笑之至,都护府要民心是因为都护府新立,全无根基,可是孙林二氏立足亭州多少年,盘根错节的经营可不是只图什么民心的,就是那刘余陈赵,立足之基又哪里是什么民心?
孙洵隐约间抓到了一点头绪:“威逼利诱,既不能诱之以利,便该……哎哟,我现下知道了!我的好夫人!我这便去寻刘兵曹!”
孙洵匆匆而至,又匆匆离开,林氏面上却丝毫没有因为孙洵的茅塞顿开而有半分喜色,实在是,不论安民官的设立、还是迁府城之计,都叫林氏觉得,这位司州大人,是与亭州历任州牧都截然不同的一个对手。
依世家大族的处事,费尽代价去树敌,其实并不值得。
只是这个道理,她却是懒得与孙洵多论,且走着看罢,她轻轻拨了拨瑟弦,神情间若有所思。
亭丰郡北,赤岭郡,小关村。
婴儿一直在襁褓里嘤嘤哭泣个不停,李氏抱着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努力地轻微摇晃着,希望能哄得幼儿莫再哭泣,屋外关狗儿却是远远听到阿弟的哭声,一溜烟自外间跑了进来。
李氏见他双手空空,不由担忧地蹙眉:“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