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孛都日道:“得地不义,你本就该归还氐羌故地,可有异议?”
看到阿孛都日身后精骑,再看着身边被对方救回来的儿子,夸启还能有什么异议?还敢有什么异议?对方既有拳头又有道理,还于自己有救子之恩,夸启可汗只能苦笑着点头:“好,即日起,我便令族民撤出氐羌故地,吉泰林我儿亦在此,你听好了,氐羌之地,凡我吐谷浑子孙,再不得踏足!”
吉泰林神情一肃,当即答应。他与视泰吉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这番变故,感情不能如故,可他亦不稀罕侵占对方族地!
如果说,撤出氐羌故地是归还视泰吉,那这番子孙再不踏足的话,就是夸启人老成精,敞开胸襟卖这位阿孛都日一个面子了。
视泰吉身后,氐羌族人皆是忍不住欢呼雀跃,这许多年,终于又名正言顺夺回了族地!没有失去任何一个族人地夺回了族地!
视泰吉却面色变幻,然后,他忽地下马,朝阿孛都日单膝一礼,沉声道:“阿孛都日大人!今日我视泰吉感激你肯为我、为氐羌部讨回这个公道!可是!我恐怕要辜负大人一片心意了!”
然后他站起身,抽出随身匕首直直插在地上,看向夸启道:“长生天在上!今日,我视泰吉,要与夸启生死相斗!不为自己,不为氐羌,只为了阿妈,向你讨一个公道!夸启恶贼,你敢不敢应下!”
这乃是大漠之上,最为神圣的生死斗约,草原子民相信,这种生死斗在长生天的注目下进行,一切恩怨都会以血得到报偿。轻易不可立,一旦立了,另一方不应,直接会被视为懦夫,被整个草原耻笑。
夸启面色难看,归还氐羌族地他已经是大大让步,没有想到,视泰吉竟这般咄咄逼人!
额涅珠看着阿爸伤势,心中焦急,然后她朝视泰吉道:“视泰吉!你当真是不知好歹!阿孛都日方才都说了,这不只是你与阿爸的恩怨,更关系两族局势……”
她看穿了视泰吉承了阿孛都日这样大一个人情,却违背对方意愿的愧疚与心虚。
阿孛都日:“我可为你们主持这次生死斗。”
所有人愕然回望,没有想到这位大人没有阻拦,竟还愿意主持这次生死斗?主持者,就意味着,不论是谁想阻拦这场决斗,都要先过阿孛都日这关。这也同时意味着,夸启可汗如果不下场,也要看这位阿孛都日答不答应!
阿孛都日口气中甚至还有些微不可觉察的赞许与怅然:“一事归一事,父母受辱,为子女者,岂能坐视?”
氐羌族地本就是人家氐羌族的,难不成归还了,就能抹煞对方当年所受屈辱?
夸启默然。他居高位日久,早已经没有人这样同他分明地讲过道理了,不由苦涩,他压下身旁额涅珠,深吸一口气点头,接受了这场生死斗,这许多年,是该付出代价了。
阿孛都日口气一肃,冷然道:“这场生死斗,我有言在先。一,不论此斗结局如何,不可有任何一方寻仇,否则视同与我为敌。二,不论此斗结局,氐羌族地归还之约,即时生效,若他年两族敢为族地再起争端,亦视同在挑衅我,我麾下大军绝不相饶!”
这番安排,既是考虑了双方恩怨,又尽可能约束了带来的动荡,两边俱是叹服,心中一凛,同时应下。
视泰林更是肃然向身后族人道:“我若身故,苏日可为首领!不可寻仇,不可挑衅!不论此斗结局如何,我氐羌部领受阿孛都日大恩,世世代代愿追随大人抗击北狄,此志不渝!”
氐羌族人齐声应是。
吉泰林却忽地道:“且慢!阿孛都日!这场比斗未免不公!视泰吉正值壮年,阿爸年老力衰,还受他一刀在先!岂非叫我阿爸送死!”
吉泰林朝阿孛都日一礼:“您方才说了,子女不能坐视父母受辱,我愿代阿爸上场,大人应该不会反对吧?”
阿孛都日只看向视泰吉:“我以为可,你意下如何?”
视泰吉看向这位一同长大、曾经的好兄弟,重重点头,然后又轻声道:“先前趁机对你出手,我亦欠你一个交待,此番一并了结吧!”
吉泰林不答话,只下马上前,从地上拔起那匕首,再将自己随身的匕首抛了过去。这便是最后的回答了。
此刻开始,只有生死相斗,再无兄弟之情!
刷地挥刀上前!
初到切吉加夸日,忐忑不安的时候,是那个一脸阳光灿烂的小王子拉着自己走遍王账,拍着并不宽阔的小胸膛说,你是我的客人啦!要什么只管开口!
当啷匕首相交!
阿妈成为桑云可敦,自己一个人在帐篷里哽咽难言的时候,那个讨厌的小鬼来说今后就是兄弟的话,毫不犹豫冲上去给了对方一拳,尊贵的小王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拳打脚踢间,对方叫嚣着以后就是仇人,再也不要说话,可是,第二天,鼻青脸肿一脸不情愿叫自己去练箭的还是他。
毫不犹豫绞飞匕首,一个膝踢,再飞身扑上!
明明喜欢上同一个姑娘,却对自己笑得浑不在意,说才不喜欢那种脸蛋浑圆的类型!转头一个人难过的家伙……到最后,他们谁也没有追求到那姑娘,倒是喝多了马奶酒在帐篷里嚎了一夜的混账……
扼向对方喉咙的手便不由错开了几分。
眼前一道寒光亮起,却原来吉泰林身上不只一把匕首,二人如今贴身,正是搏斗师傅所说的死地。视泰吉直视对方双眼,想说代我照顾阿妈,代我照顾妻儿,可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因为早就知道,什么也不必说,对方自然会做。
这样也好。若是换他杀吉泰林,他可不愿意去照拂夸启那个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