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怔了一下,忽而想起前一世迎春总是沉默不言任丫鬟婆子欺到头上的样子,痛快起身吩咐道:“可人掌灯,翠儿去叫上几个护院的粗使婆子,再让兴儿旺儿带着人在二门外头等着,咱们去二妹妹院子里瞧一瞧。”
潋滟的桃花眼细细瞧了小红片刻,贾琏又加了一句:“是个忠心护主的好丫头,可人,拿五百钱赏她,再从咱们院子里的账上给她加三个月的月例。”
迎春现住在邢夫人院子旁边一处小院落里,因贾赦院子里姨娘通房莺莺燕燕一大群,格外担忧顶上发冠变色,门禁比正房这边还要严些,小红要来这边报信,要过两道门禁,给三拨守夜的婆子报备,说不得还要陪笑塞银子。以小红如今的年纪,已经算是有胆有谋,比其他只会窝里横拌嘴淘气的丫头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小红一听赏赐,立即就笑红了脸,忙又跪下给贾琏磕头,被可人笑着拉了起来,除了贾琏赏的银钱外还额外多得了一把甜果子,喜的她又叫了几声好姐姐,脚步轻快的跟在了可人身边,手里也举着盏气死风灯帮忙照路。
她如今才被提到二姑娘院子里做三等,月例寥寥无几,五百钱也算不得多么大的数目,可这是琏二爷给的体面,自然又大大不同。如今东院里,谁不晓得琏二爷说话好使呢?便是老爷那样难伺候的,也肯听琏二爷的话。
今晚明明是奶娘犯了事儿让姑娘捉住了,偏太太撂手不管事,让奶娘一下子就得意起来,还上手掐她们几个丫头,嘴里不干不净的,当时小红心就凉了,幸好二姑娘捏着帕子犹豫了半晌,吩咐去请二爷做主。
其实姑娘那时也慌了神,不过还撑着一口气不肯听奶娘的话罢了,根本没指名到底让谁来。司棋忙着同奶娘顶嘴都没听见姑娘的话,绣橘缩了头,只有小红倚靠着二爷素日里对姑娘的看重疼爱,扯着她爷娘老子的名号跑了过来。既然琏二爷肯给她这么个小丫头做脸,那自然就会为姑娘出头。姑娘好了,她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才能得着好。
贾琏这一路走的可比小红来时顺畅多了。守门的婆子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个敢拦他,纷纷弯腰行礼,门锁也开的麻利极了。至于那么一两个趁人不注意跑去不知道哪个院子报信的,贾琏理也没理,抬脚就走,身后一群婆子小厮个个精神抖擞,只等着一会儿好好在主子面前表现一番。
迎春的奶娘还是迎春刚落地时贾母指过来服侍的,几辈子的老人,儿子媳妇又在府里当差,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路子。先前迎春几年得不着人问一句,甚是落魄不得志,院子里可不就是奶娘一人独大。谁知贾琏突然转了性,三不五时就要看这妹妹一眼,下了江南还不忘偶尔捎些东西回来,奶娘也不是个傻的,行事自然比以前收敛许多。
只是这贼当久了,难免就把迎春的东西都当作了自家的。年前贾琏一气捎回来五六个长命锁,奶娘年下赌钱时又输的多了些,一时手痒就偷了一个出去当了点银子花花。她想着,横竖太太再不管这些的,琏二爷是个爷们又住在正房那边,软硬兼施哄一哄也就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二姑娘这回竟然这么硬气,小红那死丫头拿着鸡毛当令箭跑的比兔子还快,琏二爷又真大张旗鼓的跑了这么一趟。奶娘亲自站在小院门口等着,只觉得这夏日里的夜风也吹得人心头发冷,心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只想着先豁出这张老脸去好好哭一场跪一跪求求情,先保住了差事再说。
奶娘提心吊胆的等着,身上的衣衫都叫汗浸透了,才见着了贾琏一行人的身影,登时就要跪行过去,却迎头就挨了翠儿一巴掌,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一时竟忘了琢磨好的说辞,只张着嘴发愣。
贾琏睨了这老货一眼,一抬手就有几个跟着过来的粗使婆子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把迎春的奶娘堵着嘴牢牢困了起来,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贾琏这才又露出点笑模样来,漫不经心的吩咐道:“这样欺到主子头上的刁奴,直接拖出去发卖了吧。老爷喜欢用的那几家人牙子,不拘哪一家都使得。就说我吩咐的,身契过几日再送去,便宜些也使得。”
几个婆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见贾琏的眼神还落在她们几个身上,连忙七手八脚把人推搡出了二门。离了内院,自然有兴儿旺儿接过手去,连夜就把人丢在了人牙子家里,好好招待起来。等贾母王夫人两处得着信儿,人早就弄出府去了。
干脆利落的处置了刁奴,贾琏也没急着回去,而是带着翠儿可人和小红进了迎春的院子,那些凶神恶煞的婆子都被他留在了院外静候。
贾琏掀帘子进屋时,迎春正默默坐在炕桌边绞手帕子,绣橘呆呆站在一边眼圈儿比迎春还红些,唯有一个司棋还算精神,正跺着脚骂奶娘,顺便埋怨迎春怎么只派了小红这么个不顶用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
见迎春被司棋说的一声不吭,贾琏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也不管回过神来的几人都要过来同他行礼,直接指着司棋叫她跪下,才拉着迎春分宾主坐了。
贾琏心知迎春的个性,今晚能借着邢夫人的话派丫头来找他告状已经极为难得,并不想惊吓这个兔子胆的妹妹,便开门见山解释道:“你那奶娘不是个好的,我已经做主将她发卖了,往后这院子里谁再不将你放在眼里,你只管让人去我那说,我必给你撑腰。至于司棋,可是这院子容你不下了,你竟然眼看着姑娘害怕伤心不去宽慰劝解,反倒发起了牢骚?主仆之分既然忘了,就好生跪着。若不是看你还算忠心,便是王善保家的亲来,也不会留你!”
真依着贾琏的心思,司棋这样主意大的丫头就该一起打发了。可迎春性子太过软绵,屋子里其他的大丫头也一般怯懦,司棋这样火炭一般掐尖要强的脾性留着倒也有些用处,至少可以在迎春不便开口的时候啐到那起子小人脸上。不过司棋的主意也太大了,又习惯了替迎春做主,不敲打一番也不行。
点了司棋几句,贾琏略缓了一口气,才看着迎春温和说道:“你要记得,你是一等将军的女儿,这荣国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奴才们不好,你只管惩处,任是谁赏下来的,伺候了你多久,也只是奴才,断然越不过你去。撵走了不好的,我们自然挑好的来给你使唤。我只你一个嫡亲的妹子,你若是觉得懒得同人理论,只管同我说。”
迎春原本已经止了眼泪,闻言不由又红了眼圈,咬着唇看了贾琏好几回。贾琏也不急,眼神温和的静静瞧着迎春,看她真的落了泪,便抽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迎春呆呆接过了手帕子,顿了一会儿,便猛的攥着贾琏的袖子抽噎起来。
贾琏心底一软,起身轻轻抱了抱迎春,口内笑道:“趁你还小,还能抱上一抱,再过两年便是我也要避嫌了。”
听着迎春的哭声一停,贾琏晓得她有些羞赧,便也不去瞧她,任她伏在怀里柔声说道:“其实我今儿可以直接派人来将那婆子拖出去,老爷不会管,太太也就不能管,可我想着,我要是不来,你怕是要胡思乱想一整晚的。日后莫要再如此了,只管放宽心,做你的荣国府小姐便是。”
见迎春乖巧点头,贾琏笑意更深:“再一个,你受了这么大委屈,明儿便在院子里好好歇息,老太太、太太两处都不必去了,我替你去同她们分说。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是最明事理疼爱晚辈的人,疼你还来不及,绝不会怪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