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第一仙顾昭,总是从容而镇定的,不管面临的是诽谤还是危难,是责斥还是暗算,少有人能看见他失态和慌乱的时候。
陆飞婵也不例外。
甚至更多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么一个人很诚恳,总是坦然地对待着眼前的事情,有自己的原则与好恶,却又不会太让人不舒服。
包括他此刻说的一番话。
陆飞婵就算心里觉得不是很喜欢他,可听他这一番言语,竟是真的入情入理,反倒是自己确有太多不该的偏见。
这一时间,心底便复杂起来。
檐下的浓荫,覆盖了蓬山的大半,她就站在这高处向着另一头的天越楼远望,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顾昭,其实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想要问你,沈独能顺利逃入天机禅院,当真不是你放进去的吗?”
顾昭笑起来:“你怎么会这样想?”
陆飞婵也笑了一声,似乎也是在笑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荒谬的想法来。
可既然提都提了,自然不妨更荒谬一些。
“因为我总觉得,旁人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你。你既有‘蓬山第一仙’这雅号,且面不改色顶了这许多年,便该是个有野心的人。天机禅院的地位太超然了,连我这等没什么野心的人都想过,若有一日它要卷进江湖争端之中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你足智多谋、卓诡不伦,不该毫无想法。所以,一个曾罪孽深重、杀人如麻的妖魔道道主沈独,进了禅院,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顾昭听着,没接话。
陆飞婵也不看他,只用那种渺茫又怅然的神情看着更远方,轻飘飘呓语一般道:“鸡蛋要敲出一条缝来才好动。沈独就是天机禅院的缝隙,破绽,只要存在一天,便可成为有心人要对付禅院的借口。若我是个野心勃勃之心,必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过往的仇恨,也要让这样一个人先进了禅院的。那个大傻子……”
“大傻子”指的当然是沈独,只是顾昭听后却失笑:“沈独可一点也不傻。”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呢?
只是他有恃无恐,半点不怕出事罢了。
一切都是无根由也无证据的猜测,陆飞婵说是说出来了,可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也不会当真:“天色不早,诚如你所言,如今的斜风山庄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料理,今天便要告辞了。改日天下会再聚。”
话说完,便别了顾昭,往台阶下走去。
只是走出去没两步,她又停下来,返身看向顾昭,对他道:“顾少山,你手眼通天,若他日再得红莲子的消息,还请一定遣人告知我一声。毕竟沈独这样的破绽,还是活着更有用吧?”
“……好。”
顾昭平静地应了下来,然后看陆飞婵慢慢地走远。
日已西斜,有了点黄昏的暮气。
顾昭绕过了回廊,推开了自己的屋门。
屋内一应摆设如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整肃严谨,又透着几分淡泊的雅致。
书案上摊放着昨夜没看完的书卷,砚台内的笔墨已然干涸了大半,只留下一点水迹,一柄连鞘的雪蓝长剑便随意地搁在案头上,并未完全入鞘,剑柄与剑鞘之间泄露出几分澄净的寒光。
剑自然是雪鹿剑。
自打妖魔道寻觅方晓不成将沈独当日许下的“死诺”公之于江湖之后,无数人都在找方晓,也找这把剑,好像找到了方晓,得到了这把,就能真的主宰沈独的性命,将这一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妖魔道道主斩于剑下一般。
顾昭修长的手指从剑鞘精致的铸纹上一点一点擦过去,染着山水墨痕般的眼底,却出现了几分本不该有的惘然。
其实,陆飞婵并没有想错。
似天机禅院这般的存在,江湖上的巨擘们又有几个不忌惮?他更是忌惮很久了。
凡有野心的,都想要动它一动。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蓬山第一仙,是这江湖上人人称赞的正道,又怎么能无缘无故针对天机禅院?
所以要师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