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川的第三场雪下了半个月,一直下到年关。
步溪客没再出城戍边,连练兵的次数也减到了两天一次。大多数时候,他就跟晴兰窝在家中,跟两只毛球狐狸一样,团在被炉中吃喝睡。
他把这个叫作年假。
“能一直待到开春。”步溪客道,“江上的冰融化后,就进入战期了。月犴族猫了一冬天,天暖后,一定会来抢夺草场牛羊……和女人。”
晴兰吓的半天没敢说话。
步溪客扭头看见她的表情,仿佛被冻傻的小白兔,低下声问她:“吓到你了?”
晴兰摇了摇头,已经语无伦次起来:“那江家的那个姑娘……你们怎么能让她们去……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没怀疑过你。”
好在步溪客听懂了她的意思,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背,一边回答道:“月犴族和我们贺族是百年仇敌,这些年有了大梁的帮助才慢慢好了些。你问燕川哪一家和月犴没血仇?江家的阿娘,就是三姐的母亲,是我们贺族的,十年前被月犴族掳了去……”
步溪客讲到这里,停了下来,问晴兰:“你还要听吗?我下面要讲的,可能你从没听过,我怕会吓到你。”
晴兰说:“是杀了她吗?”
“江伯伯以前是我爹麾下的得力干将,所以,知道阿娘是江家的媳妇后,他们肯定不会放过阿娘,那年封山前,他们将阿娘的尸身抛了回来……阿娘被他们砍去了手脚,开膛破肚,肚子里的孩子也被穿在刀上……”
晴兰脑袋嗡的一声,脸全白了。
步溪客道:“他们放话来,姓江的,你的女儿也是这个下场。”
晴兰抖了起来,含着泪道:“简直是禽兽!”
“就是从那时候起,三姐发誓,她要到战场上去,见一个砍一个,她说她要砍掉千颗月犴人的脑袋,告慰母亲在天之灵。”步溪客道,“阿娘是我们贺族人,被月犴人侮辱残杀,我们贺族自然也要为族人报仇,月犴越是这么威胁,我们越不怕。北境再往北去,活路少,土地贫瘠,全是荒漠,所以等到天气转暖,月犴人就会南下扫荡……”
步溪客叹了口气:“今年情况有些难办。月犴换了个新王,行事毒辣为人阴狠,憋了一冬后,肯定会大举南下,开春后,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父亲已经传书皇都,向朝廷要兵,为此战做准备。另外……今年还有件事情,格外棘手。”
晴兰问道:“是什么?”
步溪客本以为晴兰对打仗的事没有兴趣,会觉得这些事觉无聊可怕,却不料,晴兰非但没有他想的那么害怕,反而还有些好奇。
步溪客压低声音道:“三姐从西岸回雅明,带回来了一个人,就关在西棚,那人是月犴北狄部落的使者,到这里来密谈归降的事……我们半个月前已八百里加急密报给朝廷,到现在也还没收到你哥哥的指示。没有皇帝的同意,父亲不敢私自与他见面谈判,这些天都是母亲在寻办法拖延时间……”
“那你们会同意他们投降吗?”
“不好说。”步溪客皱眉道,“在北狄部落首领拿出诚意之前,我们不可全然相信。他虽派出使者有投诚之心,但也在试探我们……”
晴兰叹了口气,失落道:“原来事情如此复杂……在皇都时,以为戍边就是抵御外敌,不让他们侵夺大梁国土,却不想,打仗戍边,竟然会牵扯这么多事来。如此一来,不知北境边疆,何时才能和平昌荣。”
“等把他们驱赶出沙漠,把古道修复好,北境就能安宁无战争了……”
晴兰问道:“那还要多久?”
“可能很快,十年二十年,也可能很慢,要子子孙孙好几代人……”步溪客眼神放远了,慢慢说道,“也要看我们大梁,看我们的皇帝,敢不敢下决心,有没有远见了……”
晴兰想到皇兄腼腆文弱的性子,忧愁道:“怕是不行了。”
步溪客笑出声来:“好大胆的小女子,你这是妄议君主。”
晴兰道了声罪,又说:“皇兄仁慈,无野心,朝中……朝中文臣多,武将少,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各个都秉持中庸之道,宁求稳,不求功。如此看来,驱逐月犴蛮夷,恢复通商之路,让北境安宁富饶……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晴兰说完,发现步溪客一脸震惊,正呆呆看着她。
晴兰问道:“怎么了?我可有说错什么?”
步溪客回过神,笑容灿烂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公主生错了地方……也觉得,北境有你,实属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