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道:“既然是敬我如敬大将军,便请刘大人起身吧。大将军故去已久,旧日之事都是伤心事。却不知您今日换防,所为何事?”
刘进听了,到底还是起身了。
整条街上步军龙字营与虎字营,这才随之起身,其中也包括了一直在刘进身边不远处的白袍青年,方少行。
刘进道:“回夫人,今日种种,只为一口意气之争。方参将昔年在大将军麾下效力,久在含山关。”
“战事平息以后,朝廷兵员调动,这一大帮愚蠢文官以方参将年轻气盛为由,强调方参将回京,充任了云麾使。”
“方参将未有反驳。可如今他们又以种种莫须有之理由,参劾于他!”
“如今没仗打了,兄弟们心里不爽快,所以出来凑凑热闹。”
长街内外,所有人都听傻了!
他竟然毫不避讳,就说自己是为一口“意气之争”,就是“心里不爽快”,就是来“凑凑热闹”!
这也太耿直了吧?
一时之间,无数人擦了一把冷汗。
就是陆锦惜听了,也是不由怔住:一则因为这个看似大老粗的刘进,措辞考究,条理清晰,胆气雄浑;二则因为他话里的这一番意思……
方少行?
陆锦惜眉头微皱,刚念着这个名字,便感觉到刘进身旁有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随之望去。
是那个起身后,便站在刘进身边的白袍青年。
看得出他的确还很年轻,顶多也就二十五六岁,面容俊朗,只是眼角有一道浅浅的旧伤疤痕。
一双狭长的眼,末端微呈三角,自有一股轻狂的邪气。
加之他此刻勾了半边唇角,越发衬得放荡不羁,只是精干的躯体之中,又好似藏着凶猛的力量。
他注视着陆锦惜的目光里,带着一种令人难安的刺探,甚至还有嘲讽,不屑。即便眼见着陆锦惜向他看来,他也半点不避讳,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薛况旧部,的确知道“敬大将军夫人如敬大将军”,可并不是人人都赞同。
方少行,便是其中一个。
他跟随薛况的时间其实不很长,但因天生聪明,于征战谋略卓有天赋,是以耳濡目染之下,也比寻常将士更为出色。
战场上建功立业,乃是最简单的。
黄沙场里走一遭,把一身白袍染得鲜红,出来便是二十岁出头的含山关参将,薛况手下得力的一位“白袍小将”。
便是当年的薛况自己,建功立业也没这样快。
所以普天之下,他佩服的人,一个没有;若要硬抠,薛况顶多只能算半个。
对于薛况这一位孀妻,方少行亦有所听闻。
性情善良软弱,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有一品诰命的头衔在,一家子其实也管得不怎么样。
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敬佩的人。
刚才他跟着长身拜下,只不过是为了那一点对大将军的尊敬,跪的只是“大将军夫人”这个名头,而不是陆锦惜这个人。
所以此刻,他觉得她竟然与刘进说话,实在有些不知自己地位。
这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打量。
陆锦惜能感觉到。
轻蔑,轻视,嘲讽,不赞同……
但是,没有敌意。
因为“敌”这个字,并非可以随意用在某个人身上,至少得有承认可与之为“敌”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