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九像是没听到影八的话,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影八,你当初为什么入的影卫军啊?”
影八愣了愣,没想到影九会问这个。影九与他是同一批加入影卫军的,在之后也一同执行过许多命令,算是默契的搭档,影九这个人,想法一直很简单,又或者说,有时候过于简单了,很少会花心思去思考一件事,当然这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两人相识这么久,他几乎从未看影九为了什么事感到烦恼过,影九大大咧咧惯了,哪怕是第一次亲眼看着影卫军中的其他兄弟在眼前死去,他也不过是倒头睡一觉,醒来便能恢复。
而就是这样的影九,今日眼中竟难得显出几分脆弱及伤感来。
许久未听到影八回答,影九像是忽然回神,转头看向他:“啊,抱歉,是不是不太方便告诉我。”
“不是。”影八顿了顿,学着影九的模样抬头看向夜空,“只是太无趣了,其实也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个孤儿,被我师父收养,跟着师父学武,但是师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在我十多岁时,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便交代让我去参加影卫军考核,我也是在他临终前才知道师父曾经也是一名影卫军,后来因为重伤才不得不离开,将他安葬后,我便只身到了銮城,通过了考核,入了军。”
好像一切都十分得理所当然,师父一生中并未娶妻,收养影八时年岁已经不小,影八对他的离开早有准备,并不过分伤心,入了影卫军后他很快便适应了军中生活。
“挺好的。”影九也感叹道。
影八听后碰了碰他的肩膀:“喂,问了我入影卫军的理由,难道不是应该礼尚往来,也说说自己的吗?”
影九本也没打算瞒着,便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爹是在銮城内开杂货店的,店里生意不错,没几年我们一家就搬进了大宅子,待我到了年纪便送我到銮城最好的书院学习,也给我请了銮城最好的师父教授我武功,那时我爹娘也不知我将来会做什么,只是觉得多学些东西,日后总不会吃亏。”
冉郢重农但不抑商,商人之子一样可以入仕途。
影九的声音低沉道:“可好景不长,几年后,我爹受人引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家中店卖了,宅子也没能保住,我们一家三口搬到了城外的一间破屋里居住。我娘日日与他争吵,气病了也没钱医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直到有一次我爹不知从哪听说入了影卫军能赚许多银子,便让我去参加考核,说是过了就有钱给我娘治病。”
影八扭头去看影九,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蒙上了一层白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了一种与平日里全然不同的气质。
其实影八心中已经有些猜到了结果,毕竟两人共事这么久,自己从未听他提过爹娘,月俸也是发到自己手上,但影八知道他想说,便还是随着他的话问道:“后来呢?”
“那时候距离上清寺皇上遇袭一事没多久,我娘清楚入了影卫军营,生死便不由己,她舍不得让我去,当夜与我父亲大吵一架后。。。。。。自缢了。”他顿了顿,“但后来我还是入了影卫军,因为实在不想再在那个家中待下去,也不想再听到那赌鬼的消息,差不多两年后吧,有次我出宫行事路过那处,我娘的坟旁多了一座新坟,是我爹的。”
影九平静得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影八心中反倒酸涩得像是被人灌入了寒风,他曾经想过什么样的成长背景能养出影九这样的性格,或许是从小受着宠爱长大,没什么需要自己操心之事,也未经历过什么磨难,可直至今日他才明白,影九的豁达,是一种经历大起大落后的平静,他没有什么所求的,亦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说完了这些,影九长吐出一口气,又恢复了以往没心没肺的模样,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至于。”影八只是彻底明白了他今日的反常,“是不是十九的事让你想起了家里?”
“我挺羡慕十九的,有这样温馨的家庭。但看到大夫人,我便想到当年的我娘,若是。。。。。。她还在,也许也会这样日日担忧我的安危吧?其实对于影卫来说,了无牵挂倒也真不算一件坏事。”他在说自己,也同时在说影八。
影八耸了耸肩,轻松道:“是啊。”
“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你我日后若是谁先去了,另一个就负责替他收尸,待回宫后也和其他兄弟们说一声,若我们真有幸同年同月同日死,便将我们葬在一块,日后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影九这么说,影八心中便闪过自己替影九收尸的画面,一想之下他浑身立刻便僵住了,一股莫大的恐惧将他包围。
旁边的影九似乎察觉到异样,有些诧异地回头:“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没想过这些吧,我们做影卫的,随时可能有危险,你该不会是怕死吧?”
不,影八是从不畏惧死亡的,入影卫军的这些年,他见过的尸体比活人都多,但他唯独接受不了影九死在他前头,刚刚甚至有瞬间,他脑中冒出了想陪着对方一起死的念头,为什么。。。。。。
“怎么会。”怕影九追问下去,影八挤出一个笑来,“我只是忽然想到我们明日还要赶路,再不休息怕是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