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
杜衡照例睡到中午。田雨打来电话,她一早查了船期,明天从有从南昌来的客轮——东亚航运株式会社的“凤阳丸”号,大约四点到。
如果郑汲清赶得及来,应该是坐那只船。毕竟他只有七天赶来,只有先水路后陆路穿过交战区,然后再转长江上航线,才来得及。目前,汪伪和日本人虽然垄断了长江中下游的内河航运,但是最远也只能把手升到九江南昌一段。这是穿越战线后,最快到达上海的上船点。当然登船需要日本人在占领区搞的各种身份证明和旅行证件,这对军统局来说,自然没什么难度。
田雨大概在码头附近打来的电话,背景有些嘈杂,两人交谈中断几次,非得加大嗓门。不过最终还是说清楚了。
若问她是否有些后悔当初一拍脑门儿,自愿顶替田雨去接郑汲清,确实是有的。尤其是受了金公子那一场惊吓后,但是她心中也是充满了期待。她一直想要真正投入到这场战争;虽然也常常说服自已,靠出卖色相,周旋那些汉奸之间的仙人跳,也是某种曲线抗日,但是始终不算真正扭转危局。
杜衡躲在窗帘后,可以看到钱士禄捧着个饭碗在晒台上吃饭,一边还摆弄花草,用剩饭喂那只乌龟,心情倒是不错。
这个人全然没有民族大义,只有满脑子茶叶生意,娶妻生子。每天浑浑噩噩度日,养养花种种草,打打毛线。日本人打来了也当顺民,将来日本人走了也无甚感觉。
她有些羡慕钱士禄,这样的存亡之秋,还能如此坦然麻木,这样心安理得。
她想着将来有一天,当自已的父亲加上这个钱士禄知道自已做过什么样壮怀激烈的大事。一定要好好看着他们如何自惭形秽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11月25日一早上,杜衡早早准备好了。
中午时,秦川准时来接她,两人一起到了十六铺。船期是船期,具体什么时候到,可没个准。
他们先爬上了洋泾浜气象塔,开始观察四下。按照秦川的经验,如果巡捕房要设伏抓什么人,会早几个小时就开始布局。会有一些坐探和收买的线人先期到来踩踩点。日本人如果要布局抓田雨,也会如此。这样就会形成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
他们一人一只望远镜居高临下观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倒是秦川认出几个熟面孔的扒手在人群里转来转去,等着下手机会。
等到下午两点,秦川又等到一个熟人,76号的特务吴四宝。倒是吃了一惊,顺带把杜衡也吓一跳。
杜衡没见过吴四宝,只听闻过其昭彰的恶名,自然也认不出来。她只看到一个面目凶恶的胖子身后跟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两人身边还跟着几个跟班。也不知道是谁,直到秦川提醒她,那人便是吴四宝。
吴四宝,就是半年前那个带手下冲过愚园路租界边界,与巡捕房警察展开枪战,硬是把被扣押的老婆抢回去的的76号特务。那不用说,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就是上海滩闻名的“蛇蝎美女”佘爱珍。
那日枪战的起因,正是佘爱珍进租界时随身带了一把手枪,拒不肯交出被扣。据传说她自幼认了青帮大佬当干爹,十几岁时就敢开枪杀人。
这个意外发现几乎让整个行动夭折,不过吴四宝只是从人群里招摇过市,全然不像是来抓人的。
还是秦川有些眼力劲,他觉得无论是谁要抓郑汲清也好,抓田雨也罢,不会是这样招摇过市。
吴四宝最近经常带着老婆和一群保镖,前呼后拥在租界出没,就是为了向租界当局示威。因为之前佘爱珍带枪进租界被拘留,引起的那一场枪战,打死了七八个越南巡捕,这件事工部局忍了,倒是吴四宝气还没消。
后来他还放下豪言,想什么时候进来就进来,想带枪就带枪。这之后他再进租界,没人敢拦,自由出入了也不知道多少回。
秦川因为常与日伪接洽转交囚犯,与吴四宝见过几面,算是点头之交。他让杜衡在塔上等着,自已下去探探口风,于是便下了塔楼。
杜衡有些紧张,不知道怎么又横生出这些变故。她不由得想起钱士禄的周易六爻。钱士禄说起卦对近事特别准,卦象上说:欲行却难,,事艰多坎,万事不宜急进。无论解卦说的是不是万事皆准的江湖话。回想起来,也十分靠谱。
她用望远镜看着秦川走到吴四宝近前,与那如花笑靥的妖艳妇人也打了个招呼。
双方就在江边寒暄,显得热络异常。秦川也全然没有什么租界警察的骨气,那些巡捕房的手足被打死也不过半年时间,他就能这样与凶手相谈盛欢。
谈了一会儿,三个人各自抽了一根烟,便散了。吴四宝搂着老婆继续向外滩方向逛去,看来不是专门来搞事的。
看着秦川返回时表情轻松,想来只是偶然的事情。她也心情一松,望远镜视野跟着秦川。她这几个小时,已经仔细观察了四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摆摊的,卖报的、擦鞋的全都看过不止一遍,整个码头区了然于胸。
却见到一个人影在秦川边上错身而过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