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是忍了,终究意难平。
听得薛锦烟出宫祭祀谭弈,他还是没忍住,随行而至。
去,他必然同往。不去?凭什么不去?让他亲眼看着,气死他好了!薛锦烟两腮鼓得像包子似的,提着篮就往前冲。
轻薄的绣鞋踩着山道上的石头,硌得脚疼。在公主殿下尊荣华贵与小女子娇美可爱之间,她坚定地选择了前者的装扮。直至这时,她才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换身轻便衣裳换双厚实的靴子。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摔倒被身后的男人看了笑话。却不知道这般小心让一身宫装襦裙勾勒下的苗条身影颤颤巍巍如风中柳枝,让莫琴好几次欲伸手去揽住她的细腰,又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这条小路并不长,薛锦烟平安下到坡底,得意地回头:“本宫没摔跤,没如你的意,可真是遗憾哪!”
“嗯。”莫琴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眉间眼底表现出十足的憾意。薛锦烟呆了呆,顿时又羞又怒:“我没摔着,你遗憾什么?”
那时两人自竹溪里逃亡,她哪次摔跤不是他当肉垫子?莫琴居高临下地睃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说呢?”
他的目光变得炽热浓烈,炙烤着她往后缩了缩,心头如鹿撞一般。心里不知啐了他多少口,骂了多少次不要脸,却总会下意识地想起被他抱在怀里的安全与温暖。薛锦烟红透了耳根。
阳光下,莫琴清楚看到她白玉般的耳垂仿佛一枚通透的红翡。对他无情,缘何如此?他心中微动,毫不迟疑地朝她迈出了一步。
薛锦烟猛然转过身,急步走向土地庙外的坟茔,略带夸张地喊了声:“阿弈,我来看你了!”
莫琴:……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操了句祖宗!悻悻然磨着牙,牵着腮边肌肉一跳。
土地庙极小。山岩里雕着尊已看不清面目的菩萨,外头搭了间遮雨檐。庙外靠近山凹处堆着三座土坟。不过大半年,坟头已覆满青草。这是谭弈和父母的葬身之地。
本是躲避莫琴奔到坟前,看到坟头青草,薛锦烟的眼睛便红了。她轻轻从篮中拿出香烛纸钱祭品摆好。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单独和谭弈说会话。可恨那人却死皮赖脸跟来,真是可恶!
“本宫想要单独……”薛锦烟故意傲慢地说着,一回头却看到莫琴早已退到了远处。咽下半截话,她却有些失落。
他站在平台边缘,面临深壑。朝阳将他身上的千牛服映得璀璨夺目。凭风而立,说不出的潇洒飘逸。薛锦烟不由得瞧得痴了。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莫琴嘴角扯出一个愉悦的笑容,转过脸去看她。薛锦烟像受惊地兔子似的转过身,脸上又烫起了一片红霞。
她烧着元宝纸钱,嘟囔道:“阿弈,对不住啦。我虽然没有喜欢过你,却从来不曾厌过你……”
风吹起纸钱的灰朝着山谷纷扬飘荡。薛锦烟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谭弈。
……
薛锦烟像受惊的蜗牛,缩在寝宫之中。连宫人们想开窗透气,被她尖叫着制止。
老天爷仿佛知晓了慈宁宫新增的杀戮,半个多月中接连降下数场大雨。可她仍然觉得吹进来的风带着血腥味。
那晚之后她就病了。
只有生病,她才可以不再踏进慈宁宫去。
薛锦烟心里清楚,她躲不了一世。可她情愿就这样躺着病死,也再不想踏进慈宁宫,对着那个妇人卑躬屈膝。她杀不了太后,她再也不想卑微地变成太后脚下的尘埃。谭诚不是想让谭弈娶她么?就这样抬着她的尸体过门罢。
然而,却有人不让她死。无数个昏沉沉的夜里,总有人撬开她的唇将苦涩的药汤渡进她嘴中。温暖柔滑的舌与她纠缠不休。苦涩的药汤在唇齿之间回荡。她仿佛陷入梦魇,用尽全力却无力挣脱。她努力睁开眼睛,那个轻薄她不让她死的男人是黑夜里的魔鬼,脸被重重黑影藏在了深处。
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穆澜挥枪大杀四方的身影。她脑中总是回响着穆澜的话。可是她却无法为爹娘报仇。薛锦烟恹恹地躺在锦帐之中,珠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滑落。她无声讥讽地笑。她活着。因为谭诚心疼他的义子。因为谭弈喜欢她很多年。他们竟然不让她死。
外头的雨下个不停,门窗紧闭的寝宫光线昏暗。薛锦烟虚弱地躺着,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
宫人轻巧掀起帐幔,烛火的光映了进来。
她瞪着施施然走近的人,心里一片凄凉。她是公主?不,在谭诚眼中,她什么都不是。所以谭弈一介白身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走进她的寝宫,让服侍她的宫人回避。还这般无礼地坐在她的榻前。
“殿下,喝完药你的身体就会好了。”
是他!那些昏沉的夜晚是谭弈强喂她药汤,又轻薄于她。他还要娶她过门,让她生不如死!欺人太甚!薛锦烟猛地睁眼,挥拳……
纤细的手腕落在谭弈掌中,她无力挣扎,只得瞪着他大骂出声:“无耻!”
他的身影高大挺拔,像山一样笼罩着她。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惜,脸上的神色复杂之极。
薛锦烟这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比奶猫大多少。
谭弈一只手轻轻拦下她的攻击,将手中的药碗放下。他突然将她拉进了怀里,在她用尽全力尖叫之前贴着她的耳朵说:“我去杀了谭诚,你会好一点么?”
她伏在他怀中喘着气,虚弱的身体让她在激动之后眩晕不己。她一定是生出了幻觉。谭弈在说什么?他要杀了谭诚?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