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告文殊师利,譬如叁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纸门响动,数珠停转,融野于佛龛前睁眼。
“少当家,该歇息了。”
融野提了微笑:“睡不着。”
来到融野身侧,千枝瞄见桌案上她抄写的佛经。
“鹤殿离世,少当家伤心,不若前去妙心寺静静,再过几日也正好是那孩子的忌日了。”
“伤心莫过于将军,此时我若……”
手绕数珠流苏,融野复叹气:“还是得去,一年就这一天,不能要那孩子等我,罪过。”
“那千枝明日着手准备您的行装。”
“有劳千枝姐了。”
牵过她的手置于膝头,融野久未言语。
夜愈深了,府中诸仆皆已睡下,大当家在为将军下赐纪州的《鬼子母神图》勾线,少当家夜不能寐。
她知她的少当家不痛快时很少主动说,要人问起她才肯说,说了,心里就痛快些。
“少当家今日去见那位隐雪先生了。”
“嗯,羊羹也送了,她能喜欢最好不过。”
“我见您回来时委顿,是同隐雪先生有不愉快?”
“哼”了声,融野道:“何至于。”
那轻薄无礼的一巴掌不重不响,却打在心上最痛处。
她早知前去吉原找茬的是松雪一族的少当家,未戳穿,只玩味。此身之滑稽,不想因自家蠢笨全抖搂给她。
欲哭无泪,是因弄性尚气被人玩弄股掌间,还是她那一顿醉骂。
转首看千枝,融野问她:“千枝姐也当我松雪融野是将军宠童么。”
未立刻给出肯否,千枝垂眸默思有顷后方缓缓启唇:“少当家自小由千枝服侍长大,遇上任何事都会与千枝说。少当家未说过将军招寝一事,那便是没有的,少当家乃松雪宗家之长女,行走幕府亦是松雪法桥大人。”
“不错,我对千枝姐从无藏掖,没有便是没有。将军男女咸可,但未尝招寝我。”
见她眸睛清亮纯澈,千枝问道:“可就算是,少当家因何以将军宠童所不齿?”
这正是融野心乱一夜的怔魔。
口无遮拦为待这松雪融野极好的将军开脱,漠视黎民安危,挨骂纯属活该。可隐雪同是执绘笔作画的手拍上这脸,乱得她心猿不定,意马四驰。
“靠身体彰显君臣主从的情谊是她们武士间的惯习,我也知美浓守大人是如此侍奉将军的。然我松雪并非武士,而是靠丹青立足于世……
美浓守大人的汉学和歌造诣连朝廷特使也要感佩,学问即天即地,无论公家武家都要称赞不迭,她乃当之无愧的才女。
我不是,我为将军作绘,画出将军想要的就是我松雪融野的职责和为臣的忠义。”
凄哀流淌于夜,千枝见之心颤,“将军对已故松姬的母爱移情少当家虽为天子隆恩,想来也为您带去了诸多忧愁。”
“人说美浓守时先言她的才华再言美貌恩宠,说我松雪融野则是宠童,靠这皮相身子而非绘笔。就是说到松雪融野的画也无非是媚上玩作,不堪登,大雅之堂……”
数珠一颗颗滚落,流苏散了满膝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