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将母亲接至金陵供养,但她不愿离开故土,宁愿自己在老家生活。后来我被封锦衣卫二十八宿,从此无名无姓,不得不抛却了家世背景,更无法为她尽一分孝道,常常为此悔恨不已。
大约三年前的盛夏,建宁府一场暴雨如注,水患滔天,许多百姓家宅被毁,死伤无数。我从太子殿下处得此消息心急如焚,然而金陵与福建远隔千里,我即便有心回去,也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令我十分意外的,二皇子手下的鬼金羊找上了我,说二皇子知道我家乡遭此劫难,已安排他手下建宁府的驻军寻到了我母亲,将她老人家妥善安置。怕我不信,甚至带来了我母亲的手书和信物。
对于二皇子突如其来的这番‘好意’,我亦感到十分忐忑,鬼金羊却说,二皇子愿意施以援手,不过是希望我承他个人情,日后需要之时,我亦能投桃报李。”他顿了顿,语调有些发涩,“不久前,二皇子手下那名叫紫烟的女子找上我,跟我要户部新晋官员的名单,我便知,终到了我需要偿还的一天了。”
“好个投桃报李。”我不禁冷笑一声,“那么三千营案中,提前给二皇子泄露了信息,官盐案中让平安侯早早闭口,就算是报杏报苹果了?”
我这一番赤裸裸诛心的话,令秦朗面色都白了几分,唇角动了几动,方出声道:“那些事,不是我做的!便是户部官员名单之事,我也是百般纠结,发自内心地不情愿。只是……”他望向我的眼眸中,带着深深的无奈,“善恶终有报,我既已承了他的恩情,便总有这偿还的一天。况且,他们既然查到了我的身世底细,找到了我娘的所在,他们能救她,就同样能……”
我明白他的意思,亦明白他置身其中深深的纠结。之前的冷心月,一个不谙世事的弱女子,为了身陷囹圄的父亲,尚能豁出自己的清白和性命,何况秦朗这样一个七尺男儿、血性汉子?!
“我明白你的苦衷。但是,当你交出了那张名单去,又眼睁睁看着罗东阳吴孝义一个接一个地遇害身亡,却无动于衷毫无补救,秦朗,你真的问心无愧么?”
出乎我意料地,秦朗唇角却扯出一丝冷笑:“这些人,本就该死。罗东阳出卖朋友霸占干女,吴孝义为求富贵害死妻女双亲,此等禽兽之人,本就不配身居高位活在世上!至于柯林安和洪远,哪个不是昏聩无能,手下冤案无数,根本死不足惜。”他转头望向我,“还有张威,他若死了,可算是为金陵除害,更是为你报了仇。”
对于秦朗的这番言语,我委实感到震惊,盯着秦朗双眸一字一句道:“他们即便该死,也应经过大理寺的审判,死在午门外刽子手的刀下,而不是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于自家五姨太的惊吓之中,死在暗娼的床上!”我越说越激动,几乎在冲秦朗大吼,“若人人都觉得自己可以除暴安良,那这大明朝,还要官府何用?!还要王法何用?!”
用极大的力气说完了这番话,我觉得自己犹如虚脱了一般,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无奈,从心底油然而生。
关于人权和法治,这些在大明朝尚未觉醒的概念,却早已深深扎根我心底。我曾致力于用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去推动这个时代观念的哪怕一点点进步,如今看来,却不过是我异想天开的徒劳而已。
深吸一口气,我转过身去,努力平抑着自己颤抖的身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身后缓缓抬起的一只手,仿佛想要像往常一样握住我的指尖,却终颓然地落了下去,在我衣袖边一扫而过。
“好,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不必了。”
身后的语调,忽然变得凄凉:“月儿,你与我……”
“我与你,我自己也想不清楚。”我抬了头,不想让眼眶里的泪水滚落,“等我想清楚了,再说吧。”
九月初,金陵城接连下了几场的雨,让立秋后依然燥热天气骤然降了下来,正验证了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寒”。
在萧索袭来的秋凉中,金陵百姓对于女鬼案子的关注热情也渐渐低落。柯林安家宴事件之后,应天府尹薛大人觐见陛下,将五名女子中毒,四员高官遇袭,其中两名死亡的真相始末向陛下详细陈述。
陛下震惊之余,也明白幕后杀手行踪诡异、手段高明,不是区区一个应天府能够应付得来,遂令应天府画了那名为“紫烟”的女子的身形特征,交由锦衣卫指挥使,派锦衣卫高手若干全力追查。
追查了半月有余,这鬼魅般的女子依旧不知所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金陵城中再无中毒女子出现。
我觉得,这皆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没有将秦朗之事透露给任何一个人,我很清楚,但凡透露一个字出去,对于他,会是怎样的结果。
我只能将它深埋在心里,让它变成了一颗刺,扎在我本就不算强健的心房之上,时时处处,隐隐作痛。
我不得不承认,从前世到今生,我都是个有心灵洁癖的姑娘。
这种洁癖不在于外表的肮脏与否,而在于内心,在于我所崇尚守护的东西,比如道德,比如爱情,不容许一丝一毫的亵渎。
比如前世,云栖曾在学校的交响乐团担任指挥,期间一个演奏大提琴的女孩子,漂亮的法国留学生,曾经对云栖产生了些爱慕的情愫。
原本,云栖这样校草级别的人物,对他有想法的女孩子简直不要太多,趋之若鹜挥之不去,他自己都常常感到不胜其烦,多了个法国芭比娃娃,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