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有些凉意,季燕然揽过他的肩膀,轻声问:“在发呆?”
“没什么。”云倚风回神,“只是在想,这里可真热闹,下回也要让星儿他们来逛逛。”
季燕然道:“嗯。”
两人谁都不确定,对方是否又想起了江凌飞,便干脆谁都没有提,只手牵手在街上慢慢走着,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走到街道两旁的灯笼灭了、人群也散了,方才捡了个最清静的小摊,分喝了一碗清凉甜汤。
半空银河横贯,整座小城都被镀了一层微光,漂亮极了。云倚风心下刚刚一动,季燕然便道:“若喜欢的话,我们便在这里买一栋宅子,留着将来住。”
“天南海北,王爷少说也已占了十几处屋宅。”云倚风靠在他肩头,笑道,“将来真打算当地主不成。”
“当地主有什么不好。”季燕然挑眉,“每日里什么都不做,就只躺在床上收租子,欺男霸女斗蛐蛐。”
云倚风带着鼻音答一句:“好。”
听出他声音里的困意,季燕然便也没再说话,只有一下没一下在肩头轻拍,待身侧之人完全睡着后,方才将他打横抱起,带着一路回了客栈。
先前说好的,“要让萧王殿下好好快活快活”,突然就变成了这种温情脉脉、相互依偎的美好夏夜,倒也别有一番缱绻情浓的恩爱滋味。床铺间散着清淡花香,季燕然抱着怀中人,指背细细抚过他一头墨发,回想起初遇时的情形,心里依旧如同咬碎了一枚山楂,半是欢喜半是酸甜,全不敢想若没有遇到他,余生会是如何光景。微微俯身,用唇瓣蹭过那光洁额头,连亲吻都带着虔诚。
轻纱一层一层垂下来,原本就昏暗的烛光,更被遮得微弱不可见。在一片令人放松的黑暗中,云倚风握住他的衣袖,睡得越发安稳香甜了。季燕然怜他最近一直在赶路,原想睡到中午再起床,谁知翌日天才微微发亮,便已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锣鼓响了起来。云倚风自梦中被惊醒,本能地便去摸枕下飞鸾剑,却反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季燕然在他背上轻轻抚着,低声安慰:“没事,是戏水节开始了。”
“这么早吗?”云倚风心仍在“砰砰”跳着,将脸埋在他胸前,“天都还没亮呢。”
“百姓着急庆祝,是好事。”季燕然道,“说明大家衣食无缺,生活自在闲适。”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外头已然锣鼓喧天起来,睡是不能再睡了。云倚风伸着懒腰坐起来:“走,我们也去凑热闹。”
动作之间,半边衣服滑下肩头,露出大片白皙肌肤。季燕然随手一拉,将这温软的身子扯进怀中,在耳边呢喃:“先陪陪我?”
云倚风轻巧一闪,人已站在了桌边,将衣襟两把拢好,命令:“起床!”
堂堂王爷,白日宣淫成何体统,干正事要紧。
至于何为正事,比如说吃吃喝喝,再比如说去街上到处逛逛,就都能算作正事。要知道戏水节时的观潮城,可不单单有戏水,还有大戏、集市,以及南洋客商也会来凑趣,拿出一些本国独有的特色小玩意,引得百姓纷纷驻足观看,喝彩不断,相当吸引人。
客栈老板还贴心地替两人也准备了西南民族服饰,花花绿绿各色绣线,摆在床上时精细好看,可待云倚风兴致勃勃往身上一套,却不管怎么看,都挺像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季燕然站在旁边,耐心解释:“这是老板好客,他刚刚送来时特意说过,绣线的颜色越多,说明客人越尊贵。”
心意倒是珍贵,但云倚风问:“王爷自己为何不穿?”
“我不能穿,穿了皇兄还以为我要谋反。”季燕然答得义正辞严,又哄骗,“只有云儿,穿什么都好看,就这么出去吧。”
云倚风拍拍他的肩膀:“若王爷说这话时能忍着笑,或许还能更可信一些。”
季燕然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云倚风脱了那身七彩绣袍,重新穿回自己的素白纱衣,吩咐:“带回王城,留着压箱底。”
季燕然颇为遗憾,不过还没等他发表意见,便已经被拉出了房间。
到了外头大街上,可就越热闹了。漂亮的姑娘们穿着最好的裙子,站在一起时,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叽叽喳喳说说笑笑,也是一副极美的画。更何况她们还能歌善舞,手中捧着一碗迎客酒送上前,云倚风只喝了两碗,便已经有些晕晕乎乎,膝盖发软。
而真正的戏水节,要到下午才会开始,城中处处都能泼,不过人最多的,还是得在河边。晶莹的水花在半空中映出道道彩虹,云倚风也在摊上买了一个小盆,原是打算加入欢腾的,可像他这样的白衣公子,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往那一站,都会引来大批人注意——于是乎,意料之中的,人还没走近呢,便已有一盆盆的水兜头泼了过来,男女老幼皆围上前,说是戏水,倒更像是水漫金山,活生生将一代武林高手、堂堂风雨门门主,浇得连盆也顾不上了,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求饶。看来这热情过头也不行,背疼,还容易呼吸不畅。
季燕然守在外头,知道他同乡民玩得高兴,也没去打扰,只摸出一锭碎银,打发身旁一个小娃娃去铺子里买几串炸糕。小娃娃奶声奶气应一句,高高兴兴去了,季燕然再抬头看时,云倚风刚好拍着衣袖站起来,看架势像是准备捡盆反击,季燕然却眉头一皱,飞掠上前将他一把揽进怀中,低声命令:“跟我回去!”
云倚风不明就里:“怎么了,有情况?”
“换身衣服。”季燕然道。
好端端的,为何要换衣服?云倚风依旧糊涂,低头一看却明白了,夏日里本就穿得单薄,又是白色,被水浇透后贴在身上也难怪萧王殿下会如此咬牙切齿。而周围百姓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再想细看,那好看的白衣公子却已无影无踪了,真真像是踏风神仙一般。云倚风被他单手搂在怀中,心里颇为遗憾,道:“就这么走了,那我方才岂不是白白被泼了大半天?”
季燕然原本都已上了一栋二层小楼,听他这么一说,又飞身折返,如一只轻灵雨燕落上水面,靴底“刷刷”踩过河流,左手扬出凛冽内力,带出一道数丈高的水墙,铺天盖地向着岸边砸去!
百姓都惊呆了!
虽说戏水节年年都有,但“戏”得如此蛮不讲理又来势汹汹的,还是头一遭!逃都没处逃啊,只能直挺挺站在原地,一个个被泼成了落汤鸡。
季燕然低头问:“这下高兴了?”
云倚风闷笑:“嗯。”
这头两人回了客栈,另一头,小娃娃举着一把炸糕回来,却到处都找不到方才的大哥哥。旁边的老伯见他天真可爱,便笑着说,那两个人啊刚刚已经走了,这东西怕也不要了,你就留着吃吧。
“可我吃不了这么多呀。”小娃娃分给老伯一串,剩下的攥在手里,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吃了一串就饱了,便用胳膊推推身旁的人:“喂,你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