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荆执棋之手一顿,她可真是会说话,却又不似作伪。他开口:“待你学会了棋,义父便还你自由身,送你归家。”
安月白闻言,瞳孔微缩,抓着白子的手指不由一松。那白子坠落棋盘,安月白抬眸见得温荆眼底不辨喜悲,似是陈述寻常事一般。
“义父。”安月白唤他,正不知如何开言,却听温荆开口道:“姑娘败了。”
安月白垂眸看向棋盘,却正见得方才她白子坠落之处,正陷死局。是败了。
“姑娘,这下棋如做人。”温荆将黑子缓缓拈入棋罐,“须得步步留心,一步也错不得。”
安月白闻言一震,略微前倾,抬眸对上温荆的眉眼。温荆墨瞳如海般寂然,不容她回绝。她忽的又觉着没了力气,却又低声问道:
“义父觉着,是月白错了么。”
她这话一出,似是在怪他。温荆放了棋罐,抬眼望向她,见她仍定定望着他,便讽道:
“不归家,同杂家厮混,便是对的?”
安月白咬唇,却见得温荆眼底掠过丝轻蔑,道:
“那将军府的来寻你时,可曾同你讲了,这几日里,那小姐日子是有多悠闲恣意么。”
“本是姑娘你的日子,却让旁人捡了去,姑娘真是舍得。”温荆道,却见安月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玉指抓上了他的袖。
“义父。”安月白说话间,心下却凉了,问时都有些声颤:“义父您,自始便知月白身世?”
“所以,义父送月白入军随医,也是为着让月白走?”安月白艰难开口,涩意满腔,却不知从何发泄,只得攥紧了他的袖。
“义父从未想过,让月白常伴左右。对么?”安月白喃喃出言,心下却是不甘,却听温荆冷道:“自然。”
“姑娘醒醒罢。”温荆道,一把将安月白拉起,摁她坐下,喝道:“为了旁人误了自个儿,怎能作出这般蠢事!”
安月白让他喝得一愣,望着温荆,只觉他陌生。
“可,是你先对我好的。”安月白出言间,将眼角泪意生生忍下,不要在他面前显露脆弱。
“教月白技艺,护月白周全。”安月白道,直视温荆,“前几日还画了月白,莫非都是假的么?”
她话音未落,却被温荆攥住了下巴,抬了下颚。温荆难掩戾气,白面若冰,似笑非笑:“怪事。”
“放着贵女小姐这等人上人不做,倒是做物件做出了自得来。”温荆甚至面上还带着笑,却凑近了她的鼻尖,二人呼吸交融到一处。
安月白凝视着温荆的眼眸,试图在其中找出丝缕柔情,却终究是未曾寻得。只听他落下一句:“姑娘,莫让杂家真看轻了你。”
看轻?他就是这般看她的么。安月白心下百感齐涌,无数回忆袭来,倔强亦上了来,一把将温荆推了开。
看来是奏效了。温荆暗想,见安月白眼角已红,脸色有些发白,端是易碎的模样,却仍是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冷冷道:“义父说的是。”
“月白不会让义父失望。”安月白静静道,“月白会好生同义父学棋,之后还请劳烦义父送月白归家。”
她说话间仍有些发颤,说罢却不待温荆回话,就一人出了密室。
归家,归家。何处是家?安月白出了书房,却是觉着好笑至极。归家么?将军府若真是她家,又怎会分不清真假小姐?
可这紫宅,兴许也并非她家罢?那人总是要赶着她,逐着她。安月白呼吸一重,觉着自个儿活了这十六年,着实可笑。
总被当做物件送来送去,如今说好听了,是学会对弈后再被送回家,可她不过仍是温荆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温荆待她那般好,以至于让她晃了神。在诸多瞬间,她也觉着他是同她一样的心思,怎就梦得深了些,以至于如今醒了来,仍觉着不真切。
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密室里,温荆也久久长出口气,觉着身上一疲。无论用何法子,他不能见月白将错就错。
他要护着她,去到该去的地方。而不是跟着他,沉沦到这不归路,不知归返。
先前画了她的像,也是留个念想,不能真误了她。
他并不常做善事,这徒留的善念尽付了这小义女。温荆微睁开眼,指尖摩过安月白方才碰过的白子,恍若碰着她肌肤一般。
月白,阿白,莫怪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