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痛的。”温荆吐出这几字,却无人知他是何等压抑,却须作足了恶人,才好让她死心。
安月白听温荆回她,抬眸却见得那人眼底甚凉,只是淡淡对她道:“舍了,便不痛了。”
舍了。舍了她,舍了与她的朝暮,舍了两人曾相依的过往。在她中秋祈愿与他莫失莫忘时,他已舍她如尘,何其讽刺。
安月白不禁后退一小步,眼眶虽有些酸涩,到底是将心绪掩去,却是直直看着温荆。
他说得轻描淡写,如今神情更是平静无波,好似这出荒唐戏折,自始仅她一人亲身行过。
“好。”安月白出言,音色已是难掩湿意,手腕轻颤扬起,放出银月丝缠上温荆左腕。
安月白面色甚白,眼下已是一片殷红。望着温荆那已然痊愈的左手掌心,缓缓道:
“那日,你便是以此掌心紧握铁索,任是再险亦不松手。原以为内相为护我,这才无惧万物,落下这诸多瘢痕。”
“可不想,我却看错了人,内相这般怕与我扯上干系。”安月白深吸口气,凄然一冷笑:“既已是舍了……”
“不若彻底些。”她说话间,已控根根银月丝盖过温荆的掌心,“我便好心些,将这痕迹也一一消去罢。”
“好。”温荆应得极干脆,望着安月白恭敬一笑:“那便有劳小姐了。”
安月白不觉战栗。她一扬手,那银月丝便向着左右相反方向而动,顷刻间便浸染了温荆掌心鲜血。
血点滴滴坠落于地上,开出朵朵小花,在密室中显得分外妖异。
安月白虽未在丝上用毒,却是带了恨意收紧了丝线,让其重重割过温荆的掌心。
空气中泛起淡淡血腥味。温荆虽蹙着眉,墨瞳却愈发晦暗,竟咬紧牙根向安月白笑道:“杂家,谢过小姐。”
安月白眼见那裹着温荆掌心的层层白丝已然成了红线,心头并不比温荆好受多少。待到安月白撤去那银月丝后,亦是心下微抖。
那银月丝甚利,划得温荆左掌心已是皮肉难分。此刻红粉交加,正殷殷渗血,已是瞧不出原本面目。
如此痛意,温荆竟仍吐息如常,不见吸气,恍若无事;他抽手回袖,又向安月白一揖,淡然出言:“玥欢小姐尽兴了罢。”
“若是还未,杂家这右手双足皆可奉上。”温荆似在说旁人之事般无心,抬眸望向安月白:
“若仍不够,杂家此身,任凭小姐处置。”
安月白攥拳,长甲嵌入掌心,怒极反笑:“哦?是么。”一手将温荆拉起,从袖中摸出一白瓷瓶递于温荆面前,“既如此,那你便喝了它罢。”
那白瓷瓶中装的,是先前翟青曾对安月白下过的锁骨毒。安月白将原膏体稀释为液,存于此瓶。
温荆从容接过那白瓷小瓶,迎着安月白的目光拔了塞。送至唇前,未阖双眸直视月白,仰颈将那锁骨毒液一饮而尽。
“痛快。”安月白拍掌,眼见得温荆面色渐改,扶墙缓缓垂坐于地。待见着他呼吸大促,冷汗涔涔,方知是锁骨毒心悸毒性起了效,从袖中取出一丸,玉指抵其入温荆口中。
温荆眼前已有晕眩,艰难吞下那药丸,才觉身子渐轻。
“内相,我古玥欢是女子,虽平日狠毒了些,可我要您的手足作甚?”安月白轻道,将温荆汗湿的碎发拨开,轻抚他面道:
“您既说此身可交予我,那便记着此句。”
“我原想着,若您赶不回来,便将那蓝烟带走。”安月白侧目望了眼蓝烟,“可您既来了,那便无需带她了,也算遂了内相留她之心。”
温荆眼底淡红,眼中安月白的身形已然有些模糊,却仍力求神智清明,听她继续道:
“内相若想保命,七日后之夜,一人来此书房。”
安月白说罢起身,看了眼蓝烟,对温荆道:“七日后,我要在此处再见到她。”说罢,撤了银月丝,拂袖离去,再未看温荆一眼。
“洛竹。”安月白唤了声。一开书房门,便见洛竹在其不远处焦急等待。
洛竹见那月白面若冷冰,“玥欢小姐,老爷他……”
“他无碍,你且进去瞧便是。”安月白说罢,兀自一人向着紫宅外走去,似是对房中温荆浑不在意。
安月白走后,温荆强撑的那口气一散,终是混沌了起来,眼见那少女的身影隐匿于灰暗,却是心下终安。
她如何待他都无妨,只是不能再让她再杀了蓝烟。
他的阿白刚恢复了身份,他不能再让任何人事阻了她的声誉、前程;就算是她自个儿亦不行。哪怕是迫,亦要让她……此生常欢。
温荆力气渐失,心下浮仙的最后一景,是她年方十三,自荡秋千的怡然笑靥,耳畔似传来她那声“公公”,继而五感皆灭,诸景消散,眼前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