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月听懂了,对这种毫无保留的照应,在感激之余却觉得甚是诧异。她此行是在为黔宁王府铲除障碍没错,可她的出发点与此根本无关,对方在对她的立场不甚明朗的情况下,将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硕果仅存的眼线全部提供给了她,不得不说,实在是一种近乎冒险的信任。
正当此时,楼下传来了一抹孩童的稚音:
“阿妈,阿妈!”
随着“噔噔噔”的上楼声,一个身着短衫花裙扎着花苞头的小娃娃跑了上来,跌跌撞撞的步子,直直跑到玉娇面前,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
“阿妈……”
柔软的嗓音,仿佛含着糖块一般,甜滋滋。小女孩儿扬起娇憨的小脸,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分外讨喜。
“是你女儿?”
朱明月有些好奇地问。玉娇搂着小娃娃,笑着道:“是我的小女儿,今年已经五岁了。”
“取名字了吗?”
玉娇笑着摇头:“还没呢。”
朱明月伸出手,摸了摸小娃娃嘟嘟的脸儿,不禁心生怜爱。玉娇搂了搂小娃娃,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差点忘了去给沈小姐弄一套衣裳,来了寨子,穿这样一身外族的服饰可不行。暂时就委屈沈小姐待在楼上,我没回来之前,可不能乱跑哦!”
朱明月点头:“好。”
玉娇拉着小娃娃的手,慢慢往楼下走。
朱明月到晒台前目送着母女二人的背影,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有说有笑地顺着楼前的小路,往寨子西面而去。
从她们俩身边经过的三三两两的村民,都背着竹篓,衣着朴素不起眼。走到竹楼下面时,其中一两个状似不经意地抬头朝着楼上看来。
二楼的少女将一串风铃挂在檐下,微风拂过,风铃发出零零碎碎的轻响。
等玉娇领着小娃娃回来时,带回来了很多奇异甜蜜的水果。玉娇手里还捧着一件金线滚边的金葵色高腰筒裙,外套浅色对襟窄袖衫,做工相当讲究;另有莲纹的银腰带、银发簪、银项圈……无一不显出别样的简约和雅致。
朱明月不禁赞叹了一声。
玉娇笑吟吟地说道:“咱们摆夷人不像你们汉人重男轻女,对女子的规矩也多。咱们是喜欢女儿的,在族里女孩子的地位总要比男子高些,一应衣饰用物也必是精而细之。将来男孩子心仪哪个女孩儿,想要嫁给她,还要亲手打造银饰讨她欢心。”
“男嫁女?”
玉娇“嗯”了一声,笑着道:“所以村里的人都说我们家是好福气,一连生的都是女儿!”
中原汉室生女孩是弄瓦之喜,生下男孩儿才是弄璋之喜,在摆夷族的传统却刚好反了过来——平民无姓,女子便以“玉”代姓,男子则是“岩”,矜贵之别,明显是重女轻男。男子将来还要嫁到女子家中,为其家里从事生产。朱明月看过《云南志》,上面对于西南边陲诸夷族民众的不同习俗介绍,大多是让人闻所未闻。
朱明月摩挲着纯银打造的小碗,轻声道:“在那氏的土司府里,也遵循这样的习俗吗?”
玉娇笑着摆手道:“土司府可不同。那氏土司是朝廷钦封的世袭土官,沿用汉人传统,父位子承、兄终弟继,土司老爷是一府之长,在土府里便是以男子当家。”
“既是如此,那为何这次的封城,是土司夫人的命令呢?”
她还听帕文说,土司老爷那荣被土司夫人刀曼罗给关了起来。
玉娇捂唇笑了笑,“谁让咱们这位土司老爷色迷心窍,非要瞒着刀曼罗夫人从外面的府城找漂亮女孩子回来寻欢作乐。刀曼罗夫人是孟琏刀氏嫡出的二小姐,娘家势力极硬,就连元江那氏都要给些面子,而那荣老爷又是个极度畏妻的。出了这种理亏的事,便是堂堂的土司也要让三分。”
朱明月有几分恍然地点头,又道:“除了那些女孩子,三个月之内,元江府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玉娇迷惘地看她:“……沈小姐想问什么?”
她想问的太多了:那二十几名商贾的被抓;元江武士公然屠戮朝廷士兵,又与卫所军队在哀牢山下拼死血战;黔宁王府的御前请旨剿袭;沐晟率领沐家军亲临东川;萧颜多方游说撺掇土府家族……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发生了很多事。流言早已在云南十三府传得沸沸扬扬,足以让整个西南为之震动,可是元江府却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最近,是不是经常有其他府城的土官和流官前来拜访?”
朱明月挑选其一,问道。
玉娇点头道:“其实以前各土府的老爷们也会来此。像丽江府、普洱府、武定几处的土司,还有大理、顺宁的知县也会经常派人来……但是自从商贾被抓,土司老爷便开始闭门谢客,就连九老爷都没出面。无论谁来,一律拒之门外。”
朱明月对这个答案有些意料之外,又问:“那元江府城内近期可有调兵的动作?”
玉娇想了一下,摇头道:“土司老爷的曼腊寨子和九老爷的曼景兰寨子隔着一条曼听河,假使有调兵的行动,两处府上的家奴、远近几处寨子里的武士早就在河两岸厉兵秣马了,还有内城的守军也应该开拔到外城,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我一直在留意,除了挂人头、封城门之外,并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