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雪楼的主人只是对着台阶下侍立一边的碧落淡淡吩咐:“已经发讯通知钟老那边了么?今晚我们就随他们一起返回洛阳。”
“那靖姑娘呢?”碧落怔了怔,脱口问。
“她不会跟我们一起回去了。”萧忆情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惨痛,然而在下属面前立刻被掩饰住,只是淡淡道,“由她一个人留在苗疆吧。弱水和烨火毕竟不是门下弟子,她们什么时候愿意走由她们自己决定——拜月教不会为难她们。我们走自己的好了。”
“是。”震惊于楼主此刻的从容镇定,碧落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萧忆情。”站在祭坛上,看着拂袖离去的听雪楼主,孤光终于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然而,在看到白衣楼主应声回头时,孤光仿佛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的,顿了顿,终于轻声问,“你真的要放弃?”
“由不得我不放。”听雪楼主微微咳嗽着,清俊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深深的疲惫,长叹一声,“这些年……这些年,想要抓住的那只手总是我伸出的,她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推开。这一次,不由我不放手了——我怎么和青岚比?他已经死了,我怎么能再和不知道算是迦若还是青岚的那个人相比?!”
他再度咳嗽起来,却是笑笑转头,将手巾收起,低声:“何况,一直伸着手,我也累了。”
看着他重新转过身去,孤光的眼神投向湖底白骨中那一袭绯衣,黯然:“可是,十年来撑着她的柱子已经倒了——你如果在这时候也放手,她恐怕就完了。”
“孤光。谁也救不了谁的。”不等青衣术士的话说完,萧忆情的语调却是淡然的响起。
听雪楼主站在台阶底下回眸反顾,神色冷如冰雪,“人必须自救。”
暮色笼罩大地的时候,圣湖底上却是一片火光,宛如红莲盛开。
“抱歉,无法识别出令堂的骨殖,只能在一起一同火葬了。”将所有的白骨拢在一起,搭了一个个塔形的堞堆,孤光看着白衣楼主执着火炬,俯下身点燃了白骨下的木材。火烈烈燃烧起来,由下而上透了上去,将那一堆堆的骷髅吞没。
夜色里,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莲花。焚尽三界邪恶的红莲烈焰。
烨火尚未从悲痛中恢复,而弱水却已经赶来,站在火堆旁,默默念起了超度经文。
萧忆情一袭白衣如雪,火炬明灭映着他苍白清秀的脸,听雪楼主眉间的神色却是复杂的看不到尽头,怔怔望着那一堆堆的白骨在烈火中焚烧为灰烬。夜风吹来,绕着火堆旋舞,有片片的飞灰吹到人脸上,宛如劫灰一闪而灭。
——这其中,有无母亲宛然长逝、湮灭入轮回的芳魂?
原来,一切,都不过如此而已……都不过如此而已!
“事已全毕。我们走吧。”将火把扔入最后一个白骨的堞堆,萧忆情再也不看那些死去的骨殖一眼,回首对着碧落招呼,眼神冷冽,“不要让钟老他们久等。”
“真的……不和靖姑娘一起走?”碧落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度问了一句。然而很快就看到因为这句话、让楼主的眼睛冰冷如雪,萧忆情不发一言的转身走开。听雪楼大护法暗自叹了一口气,只好跟着转开了身子。
话是斩钉截铁的落下,萧忆情最后望了一眼夜色里那一袭绯衣,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走了过去,站到那个女子身侧,静静看着她。
阿靖还是没有抬头看他,她已经安静下来,不再哭泣也不再呼喊——然而这样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让他这个知她甚深的人暗自心惊。她的手按在巨石上,已经冰冷。却仿佛固执地想通过这块厚厚的石头,来感知阴阳那一面的灵魂的讯息,不肯放下丝毫。
“我走了。”安静了片刻,他终于俯下身,淡淡说了一句,“你自己珍重。”
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以后如果要杀我报仇,就到洛阳来——我等着你。”听雪楼主的眉目之间弥漫着说不出的萧瑟和冷意,然而话语却是平静得出奇,“我时日无多,希望你能趁早来。”
绯衣女子把额角抵着冰冷的巨石,上面密密篆刻着的经文符咒印入她光洁的额头,混着鲜血,形状可怖。有一滴热血,从额角流下,淌了很久很久,才划过她清丽苍白的脸颊,停在腮上,冷凝如冰。
萧忆情低头看了她许久,胸臆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呼啸着、要挣脱出束缚压抑而喊出来,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抬起手去、轻轻拂过她的脸,手指上沾了那一滴血,放入口中舐去——那样微微的苦涩,如同他们之间的记忆。
然后,他再也不看她,转身离去。
“我这里有梦昙花。”然而,在看着萧忆情走过身侧的时候,孤光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默默摊开了手:手心里,是小小一袋幻力凝结而成的花籽——汲取人内心的记忆而绽放的梦昙花。
“不要让这几日的事情,成为你们之间永久无法逾越的深沟——让人中龙凤这个神话破灭,真是遗憾。”青衣术士的眼神飘忽而诡惑,看着萧忆情神色一动,停下脚步,“我也想知道、那样女子心里开出来的花,是不是血色的蔷薇?”
萧忆情的眼神也有些飘忽,看着那包花籽,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起。
“对她来说,忘了反而最好。那样惨酷的记忆,有生之年如果都时刻记住、那的确是生不如死。”孤光的神色虽然阴郁,然而眸中依然有一丝的诚意,“让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如何?——现在我们有这个力量。”
他的眼光,看向了不远处那个绯衣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