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大兴县团河农场。
眼见春节就要来临,被电网围着的大墙里面,政府本着人道主义同样要给教养们改善伙食。
晚上伙房里做了一顿香喷喷的小米中加大米的“二米饭”,每人两碗,菜是炒白菜和宽粉条炖猪肉。另外每人还有十五个饺子。
这种极普通的饭菜,对长期只吃麸子面窝头和白菜汤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餐丰盛的“国宴”。
所以值班员“尤三”刚从伙房把饭菜打回来时,宿舍里众多双贪婪的眼睛竟然紧紧地盯着饭盆和菜盆,全是一副恨不得连饭带菜一口全吞下去的劲头。
可“尤三”根本不可怜这些饿狼一样的教养们,他只跑到离火炉子最近的铺位上,恭恭敬敬地把倒着的“大得合”请了起来。
“‘得爷’,您起来吃饭吧,东西都打回来了……”
然后直到等“大得合”坐起来,“尤三”主动上手为其穿好鞋,这小子才招呼一声“开撮了,摆盆,摆盆。”
“尤三”先数着数分饺子,他有意识地在“大得合”的盆里多放了二十个,然后又在自己的盆里多放了十个。
猪肉炖粉条子也是一样,等“尤三”给“大得合”和自己的盆里拨完,大盆里已经四分之一的量没了,而且全是最好的五花肉块。
众目睽睽之下,屋里其余十几个没人敢吱一声。“尤三”扫了他们一圈儿,再一挥手,旁边的两个教养才开始给其余的人按人头分。
而“大得合”这时候似乎才真的清醒过来,看了看自己的盆儿,一招手把“尤三”叫了过来,小声儿说,“你小子,虎口夺肉弄这么多,有点过了吧?一年就这么一天,也不怕底下造反?”
“尤三”则谄媚地轻笑。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肯定要分三六九等,这很正常。这帮兔崽子一人还能捞着四五块肥肉吃,已经是咱们开恩了。您犯不着把他们当人!有您托着我,我他妈谁也不怵,谁炸刺儿我灭谁……”
说完,他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来,塞给了“大得合”,一股酒香同时散了出来。
“‘得爷’,您慢慢品,今儿肯定没人查……”
“大得合”眼睛瞬间亮了,随后便把自己盆里的肉和饺子又拨给尤三一些。
“你小子事儿办得漂亮,理应多吃点!”
“尤三”一笑了之,端着饭盆蹲一边吃去了。那样子着实像是一条摇着尾巴啃骨头的狗……
生活里的玄妙,是大多数人很难看明白的。
这就像是一件用许多种颜色的毛线编织成的毛衣,哪怕一个人在身上穿上一辈子,到老也很难说出到底有多少条线,多少种颜色,又是怎么交织在一起的。
所以即使在根本不挨边的地方,甚至是远离京城千里远的地方,有一些人的命运其实早已在冥冥中注定,必将在今后逐渐彼此贴近,并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或许,这就叫做命数……
京郊房山县九龙山下龙口村。
在一间农家小院连着灶头的热炕上,前天跑进城里卖鸡蛋的赵庆正在呼呼大睡着,这里很暖和,哪怕寒冬腊月也不必担心伤风感冒。
而隔壁的另一间屋里,正传来他父母间的对话。
“怎么?庆儿又睡了,还没祭祖呢?他就去睡觉吗?把他叫起来!”这是一个老爷子的声音,出奇的是,一口京味儿字正腔圆。
“再过一会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庆儿吗?身子容易乏,就是爱睡觉。连站着说话都能睡着了。你就让他多睡睡吧……”这是一个本地女人的声音,却带着明显的当地口音。
“可这样不行啊,时间都用来睡觉了,正事还干不干了?”
“要我看,睡就睡吧,又不妨碍谁,顶多年底下少几个工分,比起那些偷鸡摸狗拔蒜苗的小子们来,咱们庆儿还算可爱的。何况他这次进城也不容易,卖鸡蛋给家里贴补了二十几块,都顶上别人干半年的了,也该心疼心疼他……”
“唉,我不是不心疼儿子。他身子骨弱,既练不了武也干不了活,可要能多看看书练练字画总是好的,不比整天的梦里乾坤强?他这是病啊!绝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