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对“老刀鱼”一向尊敬有加,见他这样郑重其事的嘱咐知道必有道理,便不得不再次像两只大虾一样,重新上前拥抱熊熊火焰。
坦白讲,这个时候烤火的滋味开始变得不好受起来。如果是往常,“老刀鱼”一定会发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呻吟,来借此分担痛苦。
可这时他绝不愿意在这几个年轻人面前,展现出如此狼狈的样子。于是他只有尽力控制着出声的渴望,故意装做满不在乎地样子。
“老刀鱼”这个年纪,身形已经显得有些佝偻。并且因为曾遭遇过刀鱼的缘故,他受伤的面皮仿佛在滚水中烧炼过,还少了一只耳朵,这让他在火光的照映下,实在像是一个扭曲狰狞、行止乖张的怪物。
洪衍武、陈力泉,乃至在旁添火加柴的“小百子”,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向他投射过来。
不过,他们因为知道这件事,到不觉得“老刀鱼”有多么吓人,反倒打心里充满了一种由衷的敬意。甚至觉得“老刀鱼”就凭这张面孔,也绝对应该在这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上享有盛名。
而当“老刀鱼”在激烈的炙烤下恢复正常功能后,他也同样把目光朝对洪衍武和陈力泉他们瞥过去,细细地观察起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这两个小伙子来。
同样的,在红彤彤的光芒下,他也看得分外清楚。这两个人肌肉发达、血管奋张的躯体上遍布着许多伤痕,尤其以胳膊和大腿处最多,那一道道稀疏的伤口,使他们威风凛凛,看起来仿佛是古代的战士一样。
再加上他们两个人在这种粗暴的炙烤之下,同样没有因为火焰威力哼出一声来,因此便唯有一种解释才说得通。
这俩小子从小遭过罪!没遭过罪的人,决不会有这样的能耐!
“老刀鱼”笃定地判断中真的感到了惊奇。因为在他的概念里,京城是首善之区,每一个人都应该是细皮嫩肉,衣冠楚楚的样子。那一方风调雨顺的天地,绝不可能长出这种天生就该做“海碰子”的好材料来!
可现实偏偏又是这么离奇,这两个小子无论体力、体魄,还是胆识、耐力,其实都不亚于在风浪里长大的真正渔家好汉……
就在无比费解的当口,“老刀鱼”忽然又发现,洪衍武和陈力泉黑黝黝的皮肤已经开始显出一块块红斑。他便再顾不得其他,马上惊喜地喊起来。
“啊呀,烤出花来了!前面行了,你们再翻过后背来烤!”
这是海碰子的行话,就是说烤到数了。
此时火舌已渐渐地往地面回缩,“老刀鱼”的身子也跟着伏了下去,直至把肚皮烤得火辣辣地疼起来。他才再慢慢地翻过身,又将四肢反支起,示范性地开始教洪衍武他们如何用正确的姿势烤脊梁。
就这样,烤痛了再翻过去,三个人就像杂技演员那样,在反复做高难动作。随着他们身上的红斑渐渐扩大,最后连成一片片的云状,并放出光来,终于露出了烤干的盐粒子。
老刀鱼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放弃了那堆苟延残喘的炭火,随后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接着又把整个“网漂子”扔在了洪衍武和陈力泉的脚下。
“多亏你们,我这条老命才没留在海里……”
“老爷子,我们不要。”
“怎么,你们嫌少?”
“老刀鱼”揉搓着浑身烤出盐末的皮肤,竟在心下为自己寒酸的礼物叹息了。
他自然看出这些年轻人不缺这几个钱,而且就连这些东西也是靠人家才能找回来的。
洪衍武和陈力泉都看出了“老刀鱼”的神情,便赶紧来解释。
“这是您用命换的,我们不能要……”陈力泉的话像往常一样地厚道。
“老爷子,抻把手是应该的,您用不着这么客气……”
而“洪衍武”说到这里,脸却似乎一红,但随后仍然直抒己见。
“……您……要是真想谢我们,能不能告诉我们‘挫虎龙’的事儿?最好……最好还能帮我们抓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