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去拜访培黎。
这一趟不能私自就行,自然也得跟胡适打个招呼。胡大使一向地与人为善,闻言忙道:“这里一切有我张罗,明卿你自便去忙。”又问:“是访朋友还是什么事?要不要我帮你预备礼物之类的?”
求岳不太想跟他细说:“算是朋友,挺多年没见了。”
胡适连连点头:“功成名就,最宜会亲友。”又给他派了两个办事员跟着,就是火车上的这两位,一个姓牛,是个翻译官,另一个姓马,原是胡适的秘书,两人凑在一起,还真是当牛做马的命。
露生听说了笑道:“你还是生得晚了,要是早生个五百年,即便不能做皇帝,位极人臣是少不得的。如你这等精神,时刻想着开疆拓土,有缝没缝你都能墙上打洞,就比方培黎这件事,换做是我,我想不到要把那封信随身带着。”
“我要生在五百年前,哪还能遇见你?”金总笑拍黛玉兽的头:“一天天的吹我也不打草稿,我带个屁的信?早不知道揉哪儿去了。”
“没带信,你怎么找他?”
“信是拿来干什么的?那不就是怕人家不搭理我们,给我们铺个人情,大家见面不要太尴尬。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们是偷偷摸摸的小土鸡,现在我是谁?你是谁?他培黎一个破技术员,见他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还要信干啥!”
露生点头笑道:“你有本事把这话当面说给培黎听,我瞧人家不把你打出来。”他见求岳支手扎脚地摆弄行李,心中好笑,走来推开求岳:“衣服要这样叠!你也真是个富贵命,没个伺候你的人在身边,我看你能把自己过成什么样。”
金总在旁边背着手道:“我不在,你别天天跟那些人喝酒,一个劲儿灌你,你又不会喝,每次都喝得傻乎乎的回来。”
露生掰着指头笑道:“却又来!那请问,哪一个是可以不去的?又是什么远东协会,又是什么记者同好会,我还叫你少应两场,怎么之前你不说不去?”
“你懂个屁。”金总揽过黛玉兽的肩,贱笑:“我在那是我在的时候,我在的时候你可以随便喝,喝完了——”
露生打他笑道:“不要脸。”
“去就去吧,大家喜欢你。”求岳笑着,合上箱子,“反正自己注意点儿,过两天我就回来。”
就这样,大事小事,唠唠叨叨地收拾停当,金求岳选了两件国内带来的扇面作礼,领上他的马和牛,上了火车。
火车在下午两点抵达了费城。
马秘书是会办事的人,这头下了火车,那头酒店就已安排妥当。他和小牛把求岳送到酒店,向求岳道:“这种事情不必您亲自去,我和家裕比较熟门熟路。一路上劳累,金参议休息一会儿,等和那位先生联系上,我们再约日子,这样显得您郑重,也不失您的身份。”
他在火车上已经问明了情形,求岳虽然遮遮掩掩,到底还是要把培黎的姓名告诉他们。可惜伯爵当初给的介绍信只说他老家在费城,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却不知道。
马秘书倒也不忙,多年不见的旧人,若是仍在故居那才是奇怪,活络笑道:“如果是别人,这件事定然难办,我们却很可放心。美国的人口管理非常严密,姓名年纪都有,去警局协调一下就行了。您是总统的朋友,这个面子他们岂有不给的。”
求岳道:“如果那边不肯帮忙,就回来告诉我。”此时方觉他们忙前忙后,颇为辛苦,拿了一盒纸烟给小马:“抽支烟,辛苦你们了。”
马秘书脸上再度绽出笑容:“这说哪里话?能和金参议出门办事,我们荣幸之至。”说着,将烟盒小心装进口袋里。他身后的小牛仍是一声不吭,针扎不出屁的样子。
求岳看他们下楼而去,自己收拾行李,把礼物拿出来,衣服也挂好。他感觉这一路都挺顺利。
推开窗户,远处隐隐约约的喷泉的闪光,不知是叫什么名字的公园。近处便是错落有致的楼房。求岳倚窗,摸出烟斗点上,老老实实地,他在考虑怎么跟培黎去谈。要说服这样一个有了年纪、且已归乡的人,不拿出点诚意是不行的。
往常这个时候,可以跟露生商量,但露生人在纽约。他们到底长大了,当初在上海,分开三个月都哭成狗,现在却有些老夫老妻的意思,要走也只是交待琐事。
求岳想起他,微微地咧嘴,自己也不知道的。
临行前的晚上,他和露生谈起这次费城之行,枕头上忍不住说了句心里话:“我想着这次谈判过去,国内就算渡过难关了,等大家齐心抗日,把那个大关过去,中国少走一个大弯路,我们就能功成身退了。”
“你有把握,要他们齐心协力收复东北?”
“打仗其实是打经济,只要经济起来,就有底气跟别人干。中国地大物博,工业水平也不算太菜。”求岳道:“来演出之前,我和孙夫人见了一面,她说想不到我们能说服孔宋两家,一定会努力为国共合作斡旋。”
宋庆龄当时恳切地说,建丰也很有促成统一战线的愿望,有儿子劝说父亲,又有你们来敲打中正的思想,我想这件事,应该是很有希望的。
蒋经国已随谈判团第一批回国。政治家的事情,金总不想再掺和。眼下是中国得到一大笔贷款,这是最好的机会,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地募集人才,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把江浙的工商业做大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