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远书斋的位置就在那垂花回廊的尽头处,琴声以水为媒介,传过回廊,钻入正高谈阔论的书斋之中,琴音响起之时,书斋中骤然寂静下来,李臻站起身,缓步追着声音走到了书斋的东面,临窗而立。只觉这水面传来的琴声直击他的心房,犹如烈马般奔走,激烈了他的情怀,手中玉箫一转,置于唇下,箫声虽低且厚,繁音渐增,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而下,配合着琴音,合奏出一曲跌宕起伏,如异卉群争,如关山鸟语之曲,琴音婉转肃杀,如怨如慕,箫声鸣泉飞溅,如泣如诉,这等上音,使听到之人无不随着音律徜徉在丘壑,翱翔于九天,妙妙然,戚戚然,呜呜然,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谢嫮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箫声,吹、箫人该是很懂音律的,随着琴声流泻,他的箫声恰到好处的添补了琴音的空白,谢嫮对琴并没有特别的喜爱,只是李臻喜欢音律,她上一世才去学的,后来入了宫,又得宫中的琴师指点过方寸,如今一手琴艺,倒也不是等闲水平了,只是如今年纪尚小,手腕的力道不足,终归还不能如上一世般自如,一曲凌波仙奏完之后,已是手腕发酸,筋疲力尽了,站起身来,倚靠在湖心护栏之上,感受这片刻的宁静。
歇了琴声,那边箫声也歇了。
书斋中此起彼伏的夸赞声响起:
“哎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春山兄的音律又上一层楼也。”
“琴箫合奏,只不知水面那头却是哪位倾城美貌之女子了。”
“水面那头该是定国公府的女眷客院,这弹琴佳人却不知是哪家闺秀,这般秀外慧中,泼天的才情啊。”
李臻怔怔的站在东窗前,手中的玉箫久久不愿放下。
他喜好音律,为之疯狂,鲜少会有知己,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倒是遇上一位。听她的琴音婉转幽怨,又不失坚毅刚强,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子,若不是经历过,又哪里会有这般的旷达胸怀呢。
旁人只道他有书才,可是唯有他自己只道,自己爱的是音才,音律于他而言,比之琼浆玉液,珍馐佳肴还要养人心肺,饭可以不吃,酒可以不喝,但是却不能没有音律。
仿佛若狂般,李臻不理会书斋中的人,急急的往外走去,心口喧嚣的冲动支配着他的理智,他要去找人,要去找那个让他沉寂的心再一次鲜活过来的人。
苍翠的山上,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凉亭,亭子檐飞八角,气宇嚣弘,亭下站着一人,秀颀如松,凛凛肃肃,俊挺如玉,一双凤眸斜飞入鬓,显得英气勃发,俊美的如仙如画。
沈翕站在亭子护栏边上,沉默的看着那湖面的女子,在她还没开始弹琴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并且认出了她是谁——归义侯府的五姑娘,叫谢嫮,字攸宁,闺房小字阿瞳——这是她上回事无巨细告诉他的,印象特别深。
她坐下弹琴,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倒不说她的琴声有多么叫他感动,只说她弹琴时的姿态面貌,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明眸皓齿,明艳端庄,兰薰桂馥,绿叶醉桃,她的人比她的琴还要动人,很难想象这样一具小小的身子里,会蕴含着那样大的能量,美的惊人,妙的惊人,超脱年龄,超脱三界。
目光似乎不能从她身上移开,那般的琼姿花貌,可以想见再大一些将是何等倾城,而最奇特的是她身上的气质,如远山凝萃,如碧晴风瑶,远观堪为仙子,近观憾落瑶池,仿佛能将人吸入她的世界,再也出不来一般。
沈翕暗自心惊,自己竟然这样评价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看来他的病真的是越来越严重了,自嘲一笑,却还是不肯收回目光。
一个小厮跑上了凉亭,破坏亭中的沉静,沈翕敛目蹙眉,立刻警觉的回头,用身子挡住了那小厮的目光,不知为何,他不愿意任何人发现她的美态,即使是瞧一眼,都不允许。因为就在刚才,他已经把那里列做是他心中的净地,他的地方,绝不容任何人侵犯。
“公子,公爷传您去前厅说话,好些宾客都等着见您呢。”
小厮对上眼前这张俊美不凡的冷峻面孔,也不免心中打起了突突,说起国公府这位大公子,大家可是打从心底里怕的,不是说他面如钟馗,而是说他周身有一种天生的威势,贵不可言,叫人自惭形秽。在府中待久了还好,尤其是新入府的仆人,每一个都说这位大公子的气势,比国公爷看起来还要可怕,他整个人就像是烟雾一般,虽然立在你的面前,可是却又好像不在你的面前,飘渺的像是云端的神仙,没有人气。
冷冷的声音流泻而出:“知道了。”
小厮松了口气,飞快的退了下去。看着他逃窜似的身影,沈翕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白底黑纹的长衫,这是孝中子弟常穿的款式,沈翕掸了掸毫无纤尘的袖口,就这样走出了凉亭,往宾客云集的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