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失火是极蹊跷的一件事。
谢茂到城南别馆下榻才拿到吴富筝的供词,不到两个时辰,县衙就失火了,证据焚烧一空。
一旦到地方出了事,听事司也必然不干净。所以,吴富筝被押住之后,地方官员不可信,地方听事司不可信,谢茂就吩咐衣飞石交羽林卫亲审,应该是一个相对保密的环境。
倒不是说羽林卫必然有内鬼,泄漏了对吴富筝的讯问情况。
但,消息外泄是一定的。起码,对方在出事之后,就一直紧盯着谢茂一行人。
在眼看无法挽回,对方迅速选择了烧毁证据。也就是说,在四岸县不远处,对方必然有一个能“做主”的人在默默窥伺着,相机而动。
被人窥探紧盯的滋味极其难受,何况,向来横行霸道的皇帝还被人当面烧了证据,何啻打脸?
——尼玛以前都是朕当面烧别人的证据,现在别人居然对朕也耍这一套,简直不能忍。
一路上负责安防的人都是衣飞石,这要是搁了旁人,这会儿已经被谢茂骂得狗血淋头了。如今二人关系日厚,谢茂有脾气也不愿意对衣飞石发,阴着脸回了城南别馆,还能稳稳当当地洗漱睡下。
衣飞石却自觉极其失职。
皇帝不训斥他是因二人情意,他怎么可能跟皇帝一起没心没肺地躺了?
服侍皇帝安歇之后,衣飞石悄然更衣出门,去了县衙现场。
风助火势,大火一旦燃起,根本不可能扑灭,然而,四岸县衙这一把火烧得极其精准,只烧了县衙前后,旁边的民房毫发无损,只被燎出半墙黑烟。县衙被烧透之后,火势就渐渐小了。
莫沙云只带了十个羽林卫出来,察看现场之后,见衣飞石过来了,连忙禀报道:“将军。此是纵火无疑。着火点有大量火油助燃的痕迹。”
“说些我不知道的。”衣飞石说话的口吻也日益趋向于谢茂。
莫沙云挥手让背后的羽林卫退下,走近衣飞石身边,犹豫片刻,轻声道:“手法很内行。”
衣飞石听明白莫沙云的意思。
不必察看起火点,衣飞石就知道这事必是内贼所为。他自己心里清楚,没有什么外人能准确地掌握羽林卫审人的进程,也没有人能够掌握皇帝拿到吴富筝供词的时间。
能掐准时机放火的,必然是自己人。皇帝给他面子不曾训斥他,他才尤其觉得难堪。
“哪一种内行?西北的内行,还是羽林卫的内行?”衣飞石问。
尽管都是衣飞石带兵,但是,他手底下西北军和羽林卫在遇事处置上,都有细微的差异。
西北军继承的是衣尚予带兵的传统,衣飞石回京后接掌羽林卫,虽也带了心腹安插到羽林卫内部,然而,羽林卫本身也有其故有的规矩和手法,衣飞石不能蛮横地废除旧法,此后带兵训练时,就汲取了二者之长,择优而授。
莫沙云被问得冷汗都出来了,低声道:“卑职无能,看不出来。”
衣飞石将火场附近的人都看了一遍,问道:“衣长宁呢?”
“刚还在……”莫沙云也帮着找了一遍,恰好看见衣长宁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他正要招呼衣长宁,突然间意识到衣飞石话里没说出口的揣测,心跳突地慢了一拍。跟了衣飞石小十年,莫沙云很明白衣飞石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难道,这把火是衣长宁放的?
“将军,”衣长宁上前施礼,正办差就没照着家礼称呼,又和莫沙云点头,“莫校尉。”
“如何?”衣飞石口吻很正常。
衣长宁轻声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何事不可对人言?沙云不是外人。”衣飞石道。
莫沙云原本转身就想走,衣飞石发了话,他想走都走不了了。心中暗暗叫苦。
衣长宁很熟悉衣飞石的神态表情,一旦衣飞石生气了,就是这样口吻淡淡的模样,也不喜欢看人。他才想低声软语哀求一句,衣飞石已问道:“说不得?当着人就无话可说了?——你刚干什么去了?”
这句话就认定了衣长宁身上不干净。
衣长宁即刻低头跪下,求道:“二叔……”
衣飞石指着他失语片刻,方才说道:“押起来。”
莫沙云自认倒霉才遇上这个差使,招来两个羽林卫甲士,将衣长宁押下。
衣长宁也不敢反抗,眼看着衣飞石转身走了,才跟莫沙云商量:“烦劳替我看着些聪儿。”
外人都以为皇帝看重衣明聪身上的皇室血脉,常年看着皇帝与二叔相处的衣长宁却很明白,衣明聪之所以得了皇帝青眼,无非因为他是衣飞石礼法上的嗣孙。一旦作为衣飞石嗣子的衣长宁出事,谢娴的血脉根本无力为衣明聪争夺皇帝的宠爱。
莫沙云点头答应下来,心里觉得衣长宁怕不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