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簌簌,谢茂站在烧得暖烘烘的太极殿内,一连喝了两壶茶。
朱雨就在一边提着茶壶随时预备斟茶,银雷候在外殿,等着皇帝吩咐——都看得出衣飞石这行径比较反常,就皇帝那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说不得就要闹着深夜出宫,亲自去把襄国公捉回来。
两壶茶下肚之后,谢茂转身示意关闭宫门。
这已经不是年轻时候了。
哪怕他知道衣飞石意外出宫有猫腻,也得给足了衣飞石体面。
无论如何,他信任衣飞石。不管衣飞石做什么决定,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他必须支持。
“传朕旨意,叫公爷明天必要入宫一趟。若是不得闲,亲自给朕写封信来,不许只言片语叫人代为上禀奏报。”
谢茂重新坐回书案边,衣飞石不在宫中,他也没什么兴致做其他事。
长夜漫漫,看折子吧。
谢茂晚上也没睡几个时辰,这一夜风雪大作,京城周边说不得就有雪灾,早上几个内阁大臣就全都到齐了,五城兵马司已经派了巡丁去京城各处探察,京兆府请命调用卫戍军帮着收拾被大雪压塌的百姓屋舍,这事儿都不必户部拨钱粮,京兆府就把赈灾之事包圆了。
不说京兆府真富假穷到底怎么回事,但凡百姓处糟了灾,往朝廷哭穷索要钱粮都是例行公事。
京兆府居然挺着腰板利索地开仓包办了钱粮物资拨付,上下都暗笑京兆府尹这是吓破了胆,上赶着讨好皇帝求宽恕了——吴氏要和离的案子,京兆府没有接。
昨日皇帝发落吴仲雄逼杀幼妹长嫂案子时,对此就颇有微辞。京兆府能不害怕吗?
些微灾济之事,各衙门都有成例,上下照章办理即刻。
谢茂在内阁花了一个时辰商议此事,没人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往日他都要留下与阁老们说说话,吃一顿饭再走,这日他吩咐一句有事来禀,披上雪氅就摆驾回了太极殿。
满屋子人都知道皇帝这是在等襄国公。
偏偏皇帝又不肯问,和往常一样翻书看折子,下午还教楚弦下了两盘棋。他偶然抬头看看刻漏,服侍在侧的朱雨就紧张,就怕皇帝问公爷回来了没——不止没有回来,连皇帝要他解释的回信也没送来。
这一日天色也不大好,半下午就黑了下来。
谢茂沉得住气,心中也忍不住吐槽,小衣莫不是又要借口被堵宫门外,就不回来了?
才这么想了没多久,谢茂打坐片刻养了养精神,外边就响起宫人向衣飞石请安施礼的声音。
衣飞石再狂妄也不能和皇帝旨意对着来。皇帝交代他今日要回宫或上奏解释去向,他只要还剩一口气,就得奉召进宫见驾。真拿纸写几个字就把皇帝打发了,皇帝不怪罪他,他也做不出来。
只是脊背上杖伤才养了一日,伤处看上去倒比刚受刑时更可怕了,衣飞石想着要向皇帝解释此事就有些心烦。
“给陛下请安。”衣飞石神色自如地施礼,长身玉立看不出一丝不妥。
“不早不晚这个点儿回来,耽误用膳了么?”谢茂也不着急追问,先让衣飞石坐下喝汤驱寒,宫人来服侍衣飞石把靴子换成轻薄的软底鞋,踩在烧着地龙的太极殿里极其温暖,“家里有事?”
衣飞石不回襄国公府歇息,反而去了长公主府,这是件很反常的事。
“……臣不愿对陛下撒谎。”衣飞石当然有很多借口可以找。
谢茂笑了笑,没有和从前一样紧追不放。若说撒谎,昨夜赶不上宫门下钥就是个谎言。
“先用膳吧。叫楚弦服侍你吃。”
宫人早已经将预备好的汤饭捧了上来,七八个碗儿都摆在茶桌上,塞得满满当当。
楚弦乖巧地抱了一碗酥酪上榻作陪,谢茂也不动箸,就看着他俩一起吃东西。一顿饭吃完,楚弦乖乖缩到了角落里。谢茂很自然地靠近衣飞石身边,伸手抱他:“朕一向向着你。有事要和朕商量。”
衣飞石背后皆是杖伤,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地任凭谢茂搂着,含糊地说:“臣明白。”
明问一次,暗示一次,衣飞石都不接茬。
谢茂挥手让底下人都下去了,只剩下朱雨在屋内服侍。眼看就是个秘密审问的局面,衣飞石不大自在地偏了偏头,解释道:“臣昨日宿在宫外,是因羽林卫有些职事牵扯不清。不是什么难以措置的大事,也不和朝廷相干——不必陛下费心。”
谢茂轻轻拽住他的衣裳,笑道:“朕不费心就是。就是想你了。”
衣飞石立刻搂着他亲了亲,说:“那臣去洗一洗。”
“去吧。”谢茂含笑放手。
衣飞石事前洗漱从不让他看着,他也习惯了。衣飞石还黏着他亲了好几下才粘粘糊糊地离开。
谢茂含笑看着心上人挺拔修长的背影走出宫室,这是真有些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