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说书人?大夫人的昔年旧识?流言?
这故事的离奇程度已经超出了阿孛都日的预期,他是老生子,小时候陆老夫人精力不济,多赖大夫人抚育,年幼之时还傻傻分不清阿娘与大嫂,那是他极敬爱的长辈,现在听着阿钟伯这含糊其词的描述,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岳欣然却已经冷静问道:“大夫人与对方相识,可是她待字闺中尚在夷族之时?”
阿钟伯有些尴尬地点头,如果是谈婚论嫁反倒没有什么了,本朝不禁寡妇再嫁,可是,如果未嫁人,就传出与某个男子太亲近的消息,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于女子而言世俗的道德要求未免苛刻,守寡或者是独身,有桃色绯闻都不是什么好事。
否则,陆府茶园中,怎么会传得沸沸扬扬,又怎么会叫大夫人留书避走?
不是每个女子,都像岳欣然这样,全不在乎舆论,更有强大的牌面弹压主流舆论的。就比如珍宝阁她所提的那个离经叛道的拍卖要求,如果不是制茶法这样一道大杀器,那些世族光是道德喷子就能喷得人抬不起头来,更不要说像岳欣然这样逍遥于世俗之外。
可在岳欣然看来,大夫人苗氏也绝不是那等轻易屈服于世俗之见的弱女子,正常情形下,遇到这种嚼舌根的,她只会冷笑一声,然后严厉处置,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是什么样的女人,经历过战乱、丧夫、寄居二十多年还能男装示人跑一次安西都护府,怎么可能被流言轻易打败?
现在她却在茶季这样的时刻选择留书避走,除了怕牵累陆府上下名声之外,毕竟陆府中多有孀居者,恐怕还另有缘故。说不得就与自己在益州城那番操作有关。
岳欣然又道:“那说书人,是鳏居?还是?”
阿钟伯却摇头:“这个……我却不知。”
大夫人这样一走,府中流言沸沸扬扬,老夫人难以理事,沈氏陈氏梁氏三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府中一团乱,他才奉命,连忙来寻岳欣然回去主持大局,又哪里有功夫去细细打听那说书人的事情。
岳欣然却转头看阿孛都日:“你两个下属还在附近?”
竟是与阿钟伯要人手出奇一致。
阿孛都日点头,他到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岳欣然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她素来不喜佩戴饰物,竟连枚簪子也没有,只折了一根树枝,一边刷刷写字,一边对阿孛都日道:“他们初识在关岭,那说书人自北而来,大嫂却一直在魏京,这两处都不是什么避居的好地方,他们此时就是避人,也多半就是在关岭附近,他们幼时所知的什么地方,多寻附近风景佳、只有夷族人知道的偏僻地点看看吧。你找到大夫人后,把这片树叶给她,否则她多半是不肯跟你走的。”
阿孛都日目光微微一滞:“大夫人她……同那家伙一道……”
私奔两个字,阿孛都日实在是没法用在大夫人身上。
阿钟伯尴尬地转开头,岳欣然一脸淡定,她瞥了阿孛都日一眼:“我不也跟着你一道出来玩吗?我大嫂找个人哄自己高兴有什么不对的?说书人么,又见过千山万水,肯定有一肚子新奇故事,必能大嫂一路开开心心的。”
这怎么能一样?你是我的娘子!可那是不知道冒出来的野男人!
阿孛都日已经打定主意,定要将那说书人查个底儿掉。
岳欣然却对阿孛都日道:“你寻人,我先回茶园。”
一听这安排,阿孛都日登时有些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毛。
岳欣然:“你代我向苗不云致个歉,怕是不及向他告别了。寻到了大夫人,你请苗不云同他那些同伴一并到成首县来,就说我请他去做客。”
阿孛都日:“此事另有玄机?”
否则岳欣然不会这样急着要回茶园,还要让苗不云一起。
岳欣然却悠然一笑:“我本来是想将遛遛那些世族,我跑来了关岭,他们忍耐不住动手也正常,只是连累了大嫂,这次事情必是要给她一个圆满的,那些世族也该吃吃教训了。”
即使是阿孛都日,亦觉此事颇为棘手,就算那个野男人真的对大嫂好(咬牙切齿),大嫂真的想同对方在一起,流言传得这样沸沸扬扬……这种阴私之事从来最惹非议,不论怎么样处置都会叫人背后议论,如何才能算得上“圆满”?
岳欣然却只嫣然一笑,递过树叶朝他挥了挥手:“我把夜雪留给你,你到成首县陆府来,到时我自会告诉你的,乖啦……”
阿钟伯转头先走,他自然是备了牛车的,岳欣然正准备跟上,阿孛都日瞅准了时机,忽然上前揽住她,“啾”地狠狠亲了一口:“等着我!”
然后他就飞速跑得不见了踪影。
阿钟伯转过头,看着六夫人一脸哭笑不得地顶着个微红的印子,阿钟伯看着阿孛都日消失之处像在看个小白痴,然后身为过来人、经验丰富的老人家啧啧摇头:这小混账,怕是惨喽……
成首县,陆府。
阿钟伯跟在六夫人身后,从六夫人下车之时开始,阿钟伯便亲眼看着六夫人所过之处,阖府上下,从守门的部曲到堂屋的三位夫人,一个不落,居然全都一个个从愁眉不展到大喜过望,连开口的话都一模一样:“六夫人阿岳你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