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颜无暇去顾及那些遥远的面孔了,因为在它们之上,一张细白的老脸已经贴到了眼前。
庞然的力量已再度临身。
面对一个决意要杀自己的七生,对杨颜来说,每一招都是死生千钧一发。
他在空中弃剑拔刀。
非到必要,他决不愿拔这刀,更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刀,但从自己一低头看到这张脸开始,局势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只能被动地应对,一招,两招,三招……每一招都是一次生死关,能活下来已是难得的胜利。
不过此时杨颜知道,这一刀八成会给他带来一场胜利。
七生毫不放水的一击,那长杖只是一根细竹,威势却与攻城大弩射出的柱梁般的重箭别无二致。无处可躲,任何阻拦都将摧枯拉朽。
一旁坚硬的楼壁在这一击的刮蹭之下像是见风飞散的柳絮般片片脱落。杨颜的额发衣衫被这将临狂风逼得猎猎飞舞,而他目不转睛,抿唇引刀。
狂风之下升起柔和的细风,仿佛有游曳在虚空的巨鲸被这一刀招来。
然后它张开了口。
怒涛暴雨都被这一口吞了下去,攻城弩重新变回了细竹,风止浪息,天蓝海清。
这是近乎妖异的一刀,它和【食叶】似乎殊途同归,但【食叶】的“途”是看得到的,它是用精妙至极的手法层层削减,这一刀却是无迹可寻——你如何将这样的力量无声湮灭?过程呢?
战场仿佛安静了一瞬,下一刻这种错觉才被纠正——这股力量并非莫名消失,而是随着刀的轨迹,在杨颜的右侧丝毫不减地重新爆发了出来。
在遥遥看来之人的眼中,这一招极易被归为斗转星移这一高妙武理之下。
但若眼界更高、离得更近、看得更细,就会发现不对之处——四两拨千斤之类的嫁力功夫并不会让力量消失。
这一刀绝不是对力量的引导,它在一个短暂的时间内真的完全“吞下”了这份力量,然后似乎是由于无法消化,才不得不吐了出来。
但无论如何,除了嘴角渗出的一丝血,杨颜近乎完美地处理了这必杀的一杖。
此时,攻城弩打在墙壁上是什么效果,他右侧的捉月楼便是什么模样。一个能入虎牛的大口子洞开着,杨颜一侧身就可以进去,里面有更多供他腾挪的障碍,但他脚在楼壁上一踩,反而蹬身远离了它。
他一定要把这场战斗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这一刀令老人也瞳缩面凝,有些惊疑,但是他并未因此产生什么犹豫或贪婪。
似乎背后诸人的目光也在催促着他,他同样在楼壁上一蹬,只要速杀杨颜。
他的应对十分简单——不花费时间去分析破解这妖鬼莫测的刀术,你固然全身而退,但你导引开来的不过是我一记全力的捅刺。
我可以出第二记、第三记可以接连不断地出,我可以牺牲一些威力,换取更快的出招。
纵然伱有一张坚固的盾牌,但总要来得及转圜。
身形一闪之间,他已在杨颜背后,一掌直摧后心。
这一招确实足够快,他甚至为此放弃了不便的长杖。
杨颜根本来不及回身,老人身形消失的那一刻,他就毛发悚然。
太快了!
若在一个月前他已殒身于此,但此时在历经险境后的本能催使下,他反手一刀,直拉截向背后。
一次幸运但不完美的截击。
他确实在老人手掌到来前横刀在了背后,但并没有拦住这一掌,沛然的力量从背后轰来,压着他的刀身击在了他的脊背上。
杨颜千钧一发之际翻平刀身,才没有被自己的刀背撞断脊柱。真气涌上防护又被轰然震散,身体顿时陷入迅猛的坠落之中。
一道青线划过。
肖丘赶到时,便见那道青燕般的身影以比折翼之鸟惨烈十倍的态势撞入了捉月楼中,其中纷然轰响,不知撞坏了多少墙壁陈设。
老人丝毫不给喘息之机,斗篷飘展便再次扑下。如果杨颜是青燕,他就是冷酷凶狠的白隼。
但忽然一道淡黄的身影滑在了他面前,迅如风飘如云。
少女手上拿着一柄不太合手的长剑,毫无退缩地刺向了他。
老人凝目看去,这一剑很漂亮,也有些威胁,但并无那少年的刀那般奇异,无论是绕开她还是击落她都不会花费太多工夫。
但少女的眉眼忽然映入视野,老人一皱眉,手上动作犹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