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在崆峒就听他说过“都督”的事情,但那时似懂非懂,直到这两日来,从他人口中和自己眼中,他才隐约意识到面前老人山一样的高位和权力。
但无论那时还是现在,老人的口气确实都听不出什么兴奋和满意,他只是坦诚直白地告诉少年。
两人已经颇为熟悉,裴液忍不住问道:“您不高兴吗?”
“嗯?”隋再华微讶,一笑举了举酒杯,“瞧不出我的松快吗,平日我可不饮酒的。”
得任都督、剑会有成、崆峒事毕,三件大事全部有了着落,老人身上确实显出明显的轻松,他抬头一饮,满足地“哈”了一声。
但“轻松”和“高兴”毕竟不一样,裴液想。
老人既然不回答,他也不追问了,摇晃了两下杯中清液,月波微漾,举杯一口饮尽。
“我一般也不饮酒的。”
“哈哈,今日得意吗?”
“。得意。”裴液顿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笑道。
从出门程元期对他的躬身一礼开始,无论是从未想象过的车马随从,还是随意出入威严重权之地的身份,以及任何行止都被预先准备,每一点意愿都被恭敬重视。都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固然有尴尬不适,他也不肯放弃对他人的敬称,但这种少年世子般的感觉还是令他难以言喻。
尤其刚刚选剑会上的唱名。
他和屈忻说“等我八生了,我一定也能上凫榜”,何尝不是心中涌动的微绪作祟——这些打擂的剑者真是厉害啊,但真的有我厉害吗?
比剑赋,我比你们任何人都高。
当然这道意识没有吐之于口,甚至没有清晰地显露在心里,因为更前面的墙是理性的现实——无论多高的剑赋,你要先把它兑现出来才算数,现在没人认得你裴液,你刚刚六生,剑也才初入灵境,只有你自己相信自己。
所以你得憋在心里,沉默地努力,直到一点点令所有人相信。
但这个过程被老人挥手揭去了。
——你是少陇第一的剑赋,就该拿少陇选剑会的第一,理所当然。
那一刻他真的心潮澎湃。
“我说了,你是新任都督的翼下白鹤。”隋再华倾酒,眺望着这座脚下的大城,“是你的,就没人有资格要你谦让。”
“。隋大人。”裴液终于忍不住倾吐出另一份心绪,“我其实心里有些忐忑。”
“嗯。”
“一下子来到这么高的位置尤其,这不是我一步步打上来的而且,太多人了。”少年蹙眉轻声,“我没试过这样。”
“是,今明后三天,会有无数人质疑‘裴液’这两个字。”隋再华偏头看他,“而且一定会愈演愈烈,我做出决定的时候,就知道的。”
“那您还”
“你害怕吗?”
裴液怔。
“你害怕打不赢他们?”
“。我担心打不赢。”裴液沉默一下,“我不认得那几个很厉害的人,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手段。而且他们都是八生。”
“我正是要你如此上场。”隋再华道。
“。”
“确定打得过谁便给你按在谁上面,那是爬梯子,不是上青云。”隋再华道,“就这样,任整座府城去期待质疑‘裴液’这个名字吧,任由那些自命不凡的剑才朝你冷目而视,反正在玉剑台的最后,你会用最锋利的剑承接住这份名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