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就投了陈力泉所好,他一盅一盅轮着敬人,喝得好不痛快。
不过或许是酒多了,人就放松了,他一不留神秃噜了一句嘴。
“我觉着农村也挺好的呀,吃的喝的都比城里强,还有这么宽敞的地方,干嘛人就都想往城里跑呢?要我,我就乐意留这儿……”
这句话顿时就让桌上的人都有点尴尬。不过陈力泉性子敦厚,允泰这边都知道是无心之语,倒没人计较。他们只是怕安书记多想。
安书记呢,为人也痛快,根本不避讳,哈哈一笑索性直言。
“小伙子,你这么说我听着高兴。但说实话,其实农村还是不行,活儿累,东西还少。远比不得你们城里吃用都有国家供应,老店名店也多。你看就这些吃的东西吧,你们主要还是尝个新鲜才觉得好,天天让你吃这个,肯定就受不了了。哪儿有你们的酱肉、烧饼好吃啊?在我们这儿,油水,细粮,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我们就是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地道的酱肉啊,真解馋哪!……”
确实,“天福号”的酱肉在京城鼎鼎有名。味道之美妙,曾促使“末代皇帝”溥仪在被****第二天,就骑着自行车来西单“天福号”门市部买酱肘子。
用这样的肉食塞在烧饼里,那还能不好吃吗?
别说在场的人人都爱,连洪钧那丁点儿的小人还吃了俩呢。
特别对龙口村的本地人来说,恐怕桌上的一切加一块堆儿,也没这两样东西具有吸引力。
别的不说,就看安书记和小芹妈把肉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填,顺嘴顺手往下流油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简直舒展极了,幸福极了。
而那安太阳在吃上更是不吝,一点不客气。筷子像是长了眼,专挑肥的往自个儿跟前夹,真正是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
说白了,这年头太缺嘴了。短了荤这个主心骨,素怎么也体现不出应有的美感来。
若真是没有桌上的大盆酱肉和小山似的芝麻烧饼,今天的农家饭桌想必就会失色许多,远没有现在这般美好和热闹了。
只是安书记的话虽是不折不扣的现实,可洪衍武却能掐会算、通晓未来。他心里是有底的。于是举起了酒盅敬了安书记一杯,跟着就断言。
“大叔,要照我看,城里眼下也就这点好处了。可您别忘了,日子是会变的。现在村儿里没有的,未必将来就不会有。村儿里现在没城里好,将来却未必不会超过去。我也不说别的,等明年您再看,我保准儿农村政策会和今年有个大变样……”
这话绝对语出惊人,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洪衍武。
安书记当时就愣了。“唉,你这话可有意思,我可是连想都不敢想。政策?会变?”
洪衍文更是忍不住好心提醒。“老三,这坐的都是你的长辈,说话得有把门的,别多喝几杯满嘴跑火车……”
没想到洪衍武却是满不在乎,还言之凿凿。
“二哥,我朋友的爸爸可有当大官儿的。也算消息灵通。你忘了提前让你复习的事儿了,可真不是胡说啊。”
安书记是大队书记,他不论别人怎样,可是真产生浓厚兴趣了。就催洪衍武快给说说能怎么变,还表示反正是自家人,关门说话,说错了也没什么。
这样一来,洪衍文也不好再拦,也就只得任由洪衍武高谈阔论。
“大叔,其实具体政策还没定。但方向肯定是往宽松了变,您大概往原来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去琢磨就对了。”
“啊,这不是走回头老路么?那政策可是……那谁提出来的……绝不可能!”
还不光安书记,在场上岁数的人都吓了一跳。
因为“运动”余波犹未散去,恐惧都是渗透在骨髓里的。这政策又是当年伟大领袖亲自发动这场“运动”的最初原因,真要像洪衍武说的,也太过耸人听闻。
洪衍武自然理解大家的心情,琢磨了一下才继续说。
“我知道大家都不信,但从去年起,发生的变化大家就都能想到吗?大学改择统一考试,优录录取了,知识又值钱了,老右也摘帽了。这哪一件可都是让人想不到的呀。其实我的话,大家现在还不妨当个笑话听。但我把话搁这儿,不是年底,就是明年,知青问题,咱们这样家庭的成份问题,就都会出政策。等这些都发生了,你们也就会信我了……”
一时沉寂无语。没错,即使听来相当不切实际,可洪衍武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就不能不让在座的各位,往深处去想一层了。
可到这儿,洪衍武还意犹未尽呢,他又把头转向了安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