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正在与门客们清谈的贾政和忙着清点给李祭酒家的聘礼单子的王夫人就一同到了,说是犯了头疼病症的贾赦则又比二房晚了好大一会儿。
本就是大房的人惹出的祸端,偏这会儿子一个上不得台面一个只知坐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吃老底,贾母心中原有的三分火气直让贾赦邢夫人拱到了七分。
“我老了,做不得你们的主了,便是想寻你们这些做老爷太太的说说话,也要三催四请。既如此,我又何必在这府里碍眼,回金陵去岂不两相便宜?”
贾赦来的晚又是一脸的无所谓,邢夫人虽说坐的规矩,眉眼之间却是掩饰不住的事不关己,贾母不免就把话说的重了些。
贾母一说要回金陵去,贾政与王夫人就接连站起身请罪,一下子更把魂飞天外的贾赦与心不甘情不愿的邢夫人比到了泥里去,气的贾母嘴唇都抖了几下。
直到连贾政都不满的瞪了过来,贾赦才注意到贾母面上的怒色,顺着多年来的习惯先就惶恐了下,随即又不免觉得不忿。琏儿再是不肖,不也都按着他们的意思处置了么?怎的还没完没了起来。
心里再多不满,贾赦面儿上还是老老实实弯腰作揖请罪:“儿子不肖,太太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若是太太不肯在这府里,儿子们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还求太太疼儿子们一回。”
这么多年来,贾赦请罪也算是请出了心得。自打他老子国公爷贾代善去了,老太太最爱使的杀手锏就是回金陵,一般这时候只管赔不是即可,等老太太捏住了话柄,自然会说明白要他们做什么。
不过,向来都是他们大房吃亏。
贾赦这些日子总是告病,虽有躲懒的意思,更多的还是心疼贾琏。他虽昏聩糊涂荒废时日,亲情上也淡泊,好歹这一年吃了贾琏不少孝敬,石头做的心肠也有些温热了。
这回南安王府一挑唆,贾母等人就要拿了贾琏回来家法处置,贾赦拦也拦不住,心里真是窝囊又憋气,算着日子贾琏也快要到了,自然就窝在东院病了起来。
贾母也不是真要跟儿子媳妇翻脸,见贾赦一如既往的尊重她这个老封君也就就坡下驴缓了面色,将案上的信件拿在手上,斟酌着说道:“你们也是要取媳抱孙的年纪了,凡事总要有点子章程,快坐下吧。琏儿约莫着暂时不会回来,林姑爷已经收他为徒,王府的事儿也有他们张罗。”
其实贾敏的信里对贾琏颇多赞扬,还隐隐意指贾母过往信件里对贾琏的评价太过偏颇,但这些坠自己脸面的话,贾母自然不会叫儿子媳妇们知道。
如今贾家的亲眷里,谁不晓得四姑太太贾敏与姑老爷林海对贾母的尊敬?便是林老太太在世,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贾母这话一说出来,贾赦还没缓过神来,贾政先惊的手中茶盏一抖,杯盖磕碰在杯壁上发出刺耳声响:“如海收了琏儿为徒?太太何出此言?琏儿尚未读过四书!”
若不是多年来都端着八风不动的君子仪态,贾政险些直接站起身来。
他自认若非亡父临终遗本,虽未必能像妹夫林海那般才高八斗做得少年进士,多年苦读后科举晋身应当不在话下。这些年来,与斗鸡走狗的纨绔兄长相比,也确实是他与林海私交更好些,往来书信皆以字想称,较之一般姻亲亲厚的多。
既然是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林海怎的会突然收酷肖其父、自小不喜读书的贾琏为徒?那贾琏,便是他自己也是瞧不上的,林海乃是当朝探花,难道不晓得收下这样不争气的徒儿会连累老师也受人耻笑?
贾政百思不得其解,王夫人也是惊了个目瞪口呆。她先看一眼满脸不可思议之色的贾政,又看向了神色平静的贾母,略低头思索了片刻,就自以为猜中了事情经过,含笑开口:“想来是姑太太喜爱琏儿,又辛苦琏儿这一趟走的辛苦,便劝了姑老爷教导琏儿一二,这倒是琏儿的福分了。”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王夫人这次倒是与她想到一起去了。虽然觉得姑爷教导琏儿那个不争气的委实有点大材小用,也有些后悔不曾早些去信劝姑爷收下珠儿,贾母心里还是满意女儿贾敏对娘家人的看重。
“敏儿对你们的好处,你们心里也当记得,也莫要再怨怪我一向偏疼她些。”贾母缓了口气,继续道:“至于南安王府一事,敏儿信里也说了,这事儿他们自会同王府那边解释清楚,不过是晚辈们之间一点误会,断不会影响两家几辈子的情分。既如此,等他们料理妥当了,老二家的再备份礼送去,也是咱们家的礼数。”
贾母说的清楚明白,贾政还在为林海错收孽徒一事而不平,听说此事也就随意点了点头,并不曾往心里去,倒是贾赦真个儿是喜上眉梢。
自知贾琏读书上天分一般,便觉得纵使是拜了妹夫林海为师也翻不到天上,即使压了贾珠一头也不觉如何,但是能了结了南安王府那边的官司就大大不同,这可是迫在眉睫的祸事。
邢王二夫人却是各有各的心苦。
邢夫人自不必说,贾琏迎春皆非她所出,素日里也不亲近,日后就是出息了荣耀了,与她干系也不大。她所苦者,无非是膝下荒凉。
王夫人想的却更多些。贾琏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偏那贾敏自闺中就与她八字不合,这会儿远在扬州还要扶着贾琏那个烂泥与她的珠儿别苗头,也不怕污了自家夫婿一世清名。如今可好,她为珠儿的终身大事劳累不说,还要给贾琏那不争气的奔波。
再不甘心,王夫人也是掌家太太,不能如邢夫人那般压不住事情,只能按捺着心事应了下来。
贾母又嘱咐了贾赦贾政兄弟几句,也就发话让众人散了,独留下了王夫人。
“虽说凤哥儿这孩子与咱们家无缘,却到底是我瞧着长大的,我这里有些私房,原也要留着给她,你下次回去便带给她吧,只当是我这个老太婆的一点子添妆。”
为着王熙凤被赐婚六王爷一事,贾母没少暗地里给王夫人脸色瞧,只是天命不可违,贾母心头的气出了也就算了,回头还要打起精神来笼络关系。
这是贾母给她的体面,也是对王家的看重,王夫人闻言却更是气苦。她的元春还在宫里伺候贤妃娘娘苦熬,娘家侄女却被直接赐为皇子侧妃,这个中滋味真是只有王夫人自己知道,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
见王夫人只是低声应是,贾母也不以为意。她给老二挑的这个媳妇,能讨巧的时候当真不多。
“再有一桩,宝玉到底还小,不过是瞧着新鲜才要吃丫头嘴上的胭脂,你何苦喊打喊杀,倒唬着孩子。先前的事儿也就罢了,你院子里的事儿我也关不得,只一条,莫吓病了宝玉。退一步说,日后有了先生好生教导,他明了事理自然便好了,你可记着了?”
提到贾宝玉,贾母可谓是语重心长,直盯着王夫人点了头,才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