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如今也算是年少有为,是京中勋贵世家里数得着的俊彦,即便不是那么恭敬孝顺,贾母心里对这个孙儿的看重也只仅次于她的命根子贾宝玉,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要给他择一名门淑女为妻。
毕竟论起来贾琏今年已是二十有一,多少人在这个年纪儿女都会跑了,他却仍是形单影只,外头也是议论纷纷,有说是贾琏有隐疾的,还有说他克妻所以无人敢许嫁的,还有那糟心烂肺的乱嚼舌头,胡沁什么是她们府上长辈不慈,不将香火子嗣放在心上。
外人说的轻巧,哪里知道她们为了贾琏的亲事可谓是操碎了心。之前何家姑娘横死,贾母将贾赦叫到上房问话,贾赦说是不好人家姑娘才没就给贾琏说亲,加上京中流言甚嚣尘上,这事儿就耽搁下来。后来贾琏离京,贾母倒也寻了几门差不多的人家,姑娘自个儿也是贤惠端庄,却不想贾赦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哪一个都能说出许多不如意来,贾母一气之下也就撂开了手。谁让贾赦是贾琏的老子,没他点头就不中用呢?
贾母当时心里堵着口气,也有心等着瞧贾赦能给贾琏找个什么样的岳家,看看是不是有本事让贾琏找个金枝玉叶回来光宗耀祖,却万万没想到竟然又等来了何家人。
当初议亲时她们都打听清楚了,何守备膝下统共一个嫡出女儿。那位何姑娘香消玉殒,难道何家瞧着贾琏如今出息了,想从旁支里挑个姑娘嫁过来充数?以贾琏的出身、眼下的官职,守备家的嫡女勉强还可配的,旁支的姑娘便是有再多陪嫁,那也是不相配的。
贾母担忧贾赦荒唐惯了,为了点子银钱卖了长子的婚事,还特意命人传了贾赦来问话,不想贾赦一摇三晃的来了,态度却很是不耐烦,只说没有的事,让她们不必多虑,却一个字儿都不肯多说,惹得贾母凭空又多生了场气,喝令他滚了出去。
贾母倒也有心打听下何家是否还有旁的女孩儿正值妙龄,却苦于无处下手、无人可问,也只能按捺下诸般猜测,旁观贾赦支使着邢夫人备宴设席,摆出一副要扫榻相迎的模样。
等休沐那日何守备带着嫡幼子何汣安上了门,同贾赦贾琏父子二人在东院把酒言欢了大半日,邢夫人还半途让王善保家的将盛装打扮了一番的迎春接回了东院,贾母等人才回过味来。
果然何家人一走,贾赦就捧着个檀木匣子来上房请安,随他一起回来的迎春则含羞带怯的垂着头,请过安就退下回自个儿院子里躲羞去了。
一眼瞧见迎春今儿才第一回梳的堕马髻上斜插着一只雕工精致的金簪,簪头上镶嵌的鸽血红足有拇指指盖大小,贾母心里也就有了数,面上笑意愈发慈爱,主动问道:“你也累了一日,有什么话不能明儿再说?仔细累坏了身子骨,倒叫人悬心。”
贾赦多少年不曾从亲娘口中听到这样体贴关怀的话,一时竟有些愣了,回过神来不过翻翻眼皮,皮笑肉不笑的声儿都不应一下,直接说起准备好的词儿:“今儿儿子有一桩大喜事要报给老太太。琏儿那小子在北边游历时与云庆州何守备一家的哥儿们很是要好,是以何老爷给他们家行五的小公子相中了咱们家二姑娘,这回登门就是想求二姑娘为媳。咱们两家都是武职,也就不用穷讲究那些酸礼,儿子已经做主应下,何家的信物也给了,等过些日子官媒上门换了庚帖,这事儿就齐全了。”
贾琏跟在贾赦后头,见他老子这会儿连老太太的面子也不给,心里也是无奈。该硬气的时候做了缩头乌龟,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儿上倒非要争口气,真个儿叫人无话可说。
贾母也没想到贾赦竟然不接她的话茬,面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才若无其事的连声赞好,又让琥珀过去接了匣子过来拿给她细瞧。
何家家境殷实,聘幼子媳妇给的信物自然也不会寒酸,乃是一块通体毫无瑕疵的碧绿玉佩,水头好的犹如一泓碧水,映着光晃得贾母眯了眯眼。
一瞧信物,贾母便晓得何家对迎春的看重,亦或是对贾琏的看重,面儿上的笑意也更盛了些,望着贾琏的目光满是欣慰:“我瞧着这门亲事般配的很,二丫头能有琏儿这样的兄长,实在是她的福气。如今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虽说二丫头年纪还小,离出嫁还有好几年,嫁妆也该先筹备起来。姑娘们的嫁妆公中自有份例,先开了库房寻些好木料出来是正经。”
后来这句便是对邢夫人的吩咐了,与贾赦一起过来报喜的邢夫人赶紧起身应下,又把何家小少爷夸了又夸,偶尔瞥向一旁菩萨似的王夫人时眼中都是明晃晃的炫耀嘲弄。教养女儿说起来都是嫡母的分内事,眼下迎春先得了体面的好姻缘,王夫人亲身的女儿陷在宫里多少年挣不出头来,养过的庶女也无人问津,叫邢夫人如何不得意。
邢夫人那般毫无掩饰,王夫人又不是眼瞎心盲,岂会感觉不到,只能暗骂一句小人得志。她实在是没想到贾琏那混账在外头竟然这般引人看重,自家女孩儿都被克死了还硬要做亲,也不知道那化外不毛之地的武官瞧中了贾琏什么。
贾母高坐上首,自然将邢王二夫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心中嗤笑二人老大年纪还是只会为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争锋,也懒怠费口舌管教约束,而是又把话儿引回到了贾琏身上:“今儿老大和老大媳妇都在,有些话我也讨人嫌的老婆子少不得再多说一句。下头兰哥儿都启蒙了,二丫头这个做妹妹的也有了去处,琏儿在兄弟姊妹里是个最可人疼的,怎么落在你们手上反倒没了着落?你们在他的亲事上,也莫要拿乔,总要让孩子有个知冷热的人。”
以贾琏的年纪至今没有成家,确实可以算是贾赦与邢夫人为人父母的失职。
邢夫人胀红了一张脸不敢言语,也不敢再与王夫人较劲,心里将贾赦狠狠埋怨了一通。琏儿的亲事她提了多少回,每次都惹来贾赦一通臭骂,再不许她管的,如今倒要累她一起受老太太排揎。
贾赦一听这事儿也没个好气,扭头就恶狠狠瞪了贾琏一眼。人人都觉着是他这个做老子的耽搁了儿子,哪里明白是这孽障翅膀硬了心也野了,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回过头来反倒要他帮着费心遮掩。
之前他在听了外头的闲言碎语后也曾气怒攻心,对着贾琏拍桌大骂,问他到底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回来,是公主就去求旨,是下九流就让人从良纳了,他们这样人家万万没有不娶妻生子的道理。
那一次贾琏那臭小子罕见的没有嬉皮笑脸打哈哈,而是认真思索了许久,只给了“志趣相投”四个狗屁不通的字,将他气了个倒仰,只当贾琏是胡乱搪塞,赌咒立誓再不管这破事,可过后到底趁着人不在府里,派人将贾琏身边的丫头小厮拎过去好一番审问。
他那时疑心贾琏走了旱道亦或是当真身有隐疾,还是审了人,知道贾琏一直隔三差五就有换洗,也当真跟小厮和丫头们都清清白白,才嘀咕着放下了此事,暗想这孽障当真坏了脑子。也就是大老爷他不在意虚名,不然早一顿板子打上去,让这臭小子好生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醒醒脑子。
挨了贾赦一记眼刀,贾琏心下讪讪,不由就上前一步,接过了贾母的话:“老祖宗这便是错怪了老爷太太。老爷太太一片慈心,这几年也为琏儿的亲事费了许多心血,奈何缘分未到,总有这样那样不如意之处,才耽搁了。说起来,还是我自己的过错多些。”
贾母听了直摆手,干脆截了贾琏的话头,驳道:“胡说,你小人家家不晓得轻重,他们做人老子娘的就该管教着的。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若是纵着你任性妄为,那就该怨他们两个。我老了,也不能越过他们做你的主,却也不能眼瞅着你这个年纪还没个屋里人。”
若说贾母开头的话还占着大义教训儿孙,最后一句就显出了自己的私心。贾琏又岂会不明白之前说了那么多就是在这儿等着他,面色立时就沉了下来。
贾母却依旧笑眯眯的,只当没瞧见贾琏难看的脸色,让人把打扮一新的琥珀带了上来,慈爱说道:“我屋里这几个丫头,论相貌琥珀这丫头便是个尖儿,针线上也拿手,你且带回去,让她做个屋里人,日后也有人知冷知热,我也能放心些。”
即便早就对贾琏暗许了芳心,琥珀依旧还是个未嫁的丫头,听说老太太要明公正道的把她给了贾琏,早就羞红了脸庞,低着头讷讷不敢言语,身子倒是利索的跪在地上分别给贾母并贾琏磕了个头。
自从贾琏从平安州归来,贾母就瞧出琥珀这丫头动了春心,也对琥珀四处讨好大房,往贾琏、迎春兄妹二人房里频繁走动的事儿了如指掌,不过是想着成全她这一份痴心,才迟迟没有发作。横竖宝玉房里有一个袭人、一个晴雯,她赏贾琏个琥珀也是应有之意。等琥珀真进了贾琏的院子,再给谁递消息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