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拙在东厢里独坐了半日,天色渐渐暗沉之时,从外头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他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便起身去开门,进来的并不是顾三娘,而是秦大娘的儿子秦林,他戴着一顶皮帽,身上穿着捕快的公服,想来是刚从衙门里放差归来,看到沈拙站在东厢门口,秦林出声说道:“沈举人,你忙着呢。”
沈拙轻轻颔首,他跟秦林打了一声招呼,说道:“回来了。”
“嗯。”秦林点了点头,他望着乌沉沉的天边,说道:“瞧这天儿,怕是又要下雪呢。”
“可不是。”两人搭了几句话,秦林看到今日的沈拙似是有些魂不守舍,于是冲着他挥了挥手,自是回主屋去了。
沈拙复又将门掩上,他听到御哥儿和小叶子在隔壁屋里玩耍的声音,便静静的站了片刻,随后转身回到书房去了。
如此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拙坐在书案前,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心思却并不在书上,反倒一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几时,院门再次被推开,沈拙心想,这回来的必定是顾三娘无疑了,于是他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轻轻的推开一条细缝,只见进来的果然是顾三娘。
此时天上已下起了雪珠子,顾三娘顶着风雪回来,她将院门栓好,又解开头上的包布,先掸了掸身上的雪珠,嘴里扬声喊道:“小叶子,娘回来了。”
“哎!”隔壁屋里的小叶子应了一声,开门迎了上前。
那沈拙也从屋里走出来,他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正和小叶子说话的顾三娘,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棉袄,全身从上由下,都是一样的素色穿戴,在这远离老家的县城,她都在为夫守孝,若不是今日那夫妇二人的话,沈拙实在不愿信她便是那起水性扬花的女人。
这么想的同时,却又有一道声音猛然在沈拙的脑海里响了起来,那女人见异思迁表里不一,令全族上下蒙羞,从今往后,再不许提她的名字。
“沈举人,沈举人?”
沈拙被惊醒,他抬眼看去,只见顾三娘双眼正看着他,她从篮子里拿了一把韭菜,说道:“这是绣庄里的姊妹送的,冬日来来去去总是那几样菜,偶尔也换换口味罢。”
说罢,还不等他婉拒,小叶子已接了过来,熟门熟路的径直送到东厢的厨房去了,接着,那顾三娘又拿了一把韭菜,叫小叶子送去秦家。
沈拙望着顾三娘,他还在思忖着告知她今日的事时,那顾三娘已朝着他点了点头,便提着篮子回到西厢。
着着她的背影,沈拙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他站在门口呆了半响,直到御哥儿打了个喷嚏,沈拙这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后牵起他的手关门回屋。
夜里,外头的风雪声更大了,床上的御哥儿正在熟睡,沈拙站在窗前,他默默望着对面屋里的那片亮光,想必这会子,顾三娘还在挑灯做活,他要说的话实在难以启口,只是不说的话,明日那夫妇二人闹了起来,最伤体面的仍是顾三娘和小叶子母女俩。沈拙三再三犹豫,他听到外头响起更鼓声,到底是裹紧棉袍,走到西厢的窗户底下。
事实上,当沈拙走过来时,顾三娘已看到窗纸上投下的影子,只不过她并不曾想到来的人是沈拙,于是心里一惊,喝问道:“是谁在外面?”
沈拙连忙开口,他说:“顾娘子莫惊,是我。”
顾三娘越发疑心了,这深更半夜的又是孤男寡女,岂不是要招人口舌么?但是沈拙为人素来方正,并不是那等轻浮浪荡之人,因此顾三娘定了定心神,问道:“这大半夜的,沈举人有甚么要紧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那沈拙停顿了一下,他说道:“今日有一对夫妇,自称是你乡下来的亲戚,他们原本要来找你,之后被我打发走了。”
顾三娘只要一听,便已猜出是王金锁他们两口子,她今日下工回来不曾听小叶子提起这事,想必小叶子还没见过他们,不过他俩既是找上门,又如何会轻飘飘就被沈拙劝走,莫不是其中还有别的内情?想到这里,顾三娘便隔着窗户问道:“他们说了些甚么,怕是又来要钱的罢?”
听到顾三娘的语气里带着不屑,沈拙回道:“他们倒不曾提钱,只说要带小叶子回乡去!”
顾三娘听了这话,气得将手里的绣棚重重的惯到桌上,沈拙在屋里听到一声闷响,他迟疑了半刻,又开口说道:“那夫妇二人说了许多事,只是我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