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再度看了看地图。这座厂房的面积和他通过发电机功率得出的判断很吻合。作为一个在哈尔滨生活了十年的人,他深知哈尔滨市自来水的来源。在夏季,水厂会调用松花江的水来使用;等冬季上冻以后,调取江水的设备就会关闭,改为使用地下水。没有供电,丁战国只能使用柴油发电机;没有供暖,他们只能使用电炉子。综合距离和方向这两方面因素考虑,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李春秋抬起头来,如果他推测的没错,十有八九,陈彬就被丁战国关在哈尔滨自来水公司的第三处理站。不过,以防万一,他还需要最后确认一下。
陈彬可能是坐得累了,他蹲在椅子上,有些百无聊赖地挠着头皮。
“还是不开金口?”丁战国开门进来,冲着预审员问道。
“说了一句,问中午几点开饭。”预审员无奈地回答。
丁战国拉开椅子坐下来,说道:“说起来,咱们见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闻言,陈彬抬头看着他。
“你看哪,在医院里布置炸弹的是你,在食品厂仓库里杀害保管员的是你。还有你们派来勾搭我的那个女人,说起来我连她的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你杀的吧?”他掰着手指头数,“在医院,在酒楼,我们的人也因为你裹了不少绷带,再加上高奇……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这么多条人命,说多少东西都救不了你。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反正横竖都是个死,对吗?”
陈彬眨了眨眼,还是没说什么。
“你这块骨头,难啃。审你这活儿,谁摊上谁倒霉。所以我也把这个实际情况向领导做了请示。上面很痛快,具体方案是这样——”丁战国趴在桌子上,身子向前探,特别真诚地说,“只要你交代出有用的情况,就算立功。可以不判死刑,但牢得坐,受几年活罪,你觉得怎么样?”
丁战国特意给陈彬留了些时间,让他考虑。
过了好一会儿,丁战国才问:“考虑好了吗?”
陈彬依旧面无表情,没有一丝要交代的意思。
预审员在一旁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丁战国转过头来看看他。预审员见状,有些尴尬,他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丁战国跟说:“你先出去透透气吧,换换脑子。”
“丁科长……”预审员有些不好意思。
“一天一宿,我都困了。别都耗在这儿,你先出去,等会儿回来换我。”这话说得不像是在生气,语气温温和和的,预审员想了想,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房门啪嗒一声轻响,关上了。
预审员走后,丁战国对着陈彬笑了笑,说:“这些小年轻,都是解放哈尔滨以后才上的岗,嫩了点,是吧?”
陈彬看着他,始终缄口不言。
“把他支出去,就是想和你单独聊聊。这些话不记录,想到哪儿说哪儿啊。”丁战国给自己沏了一大缸子热茶,话说得挺诚恳。
陈彬瞟了丁战国一眼,似乎有了点兴趣。
“要是我没猜错,你也是伪满时期来东北的吧?”
陈彬终于点了点头。
“那也算是老人儿了。我也不短,说起来都快十一年了。这么说,咱俩差不多。”丁战国嘬了口热茶,接着说,“跟的人不一样,过得就是两种日子。还是你们舒服啊。白天找家馆子喝杯咖啡,结账的时候顺手打个电话,什么还没干呢,先申请经费。夜里烤着壁炉,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弄几份小雨点的情报也能交差。”
他这样说着,似乎真的有些嫉妒:“我们不行。我那时候还在山上,别说咖啡,为了口吃的,我们得跟地鼠争食,急了还得去刨黄鼠狼的窝。夜里得睡在老林子里,有时候日本人搜山,怕被他们发现,我们连火都不敢生,就裹着条破棉被钻在雪堆里。第二天人起来了,手一摸,耳朵冻掉了,鼻子冻没了,常事。有时候身子还能动,脚已经抬不起来了。睡宿觉的工夫,一条腿就这么废了。”
陈彬一直听着。
热茶喝着,身子也暖了,丁战国把大衣解开个扣儿,接着说:“有个事,我没跟别人说过,今天跟你唠唠。”
听他这么说,陈彬的兴趣越来越浓。
“有一回,我们得到消息,说日本人又要围剿了。那时候什么情报线索也没有,怎么办?”
陈彬大睁着眼睛,很显然,他听进去了。
“我和两个脚快的兄弟天一黑就出发了。那时候还是年轻,十六里的山路,还下着雪,从下山到进屯子,羊下崽的工夫就到了。我们在牲口圈里蹲了半宿,抓着了一个汉奸。他跟你特别像,软的、硬的、热的、凉的,什么都不吃,问什么都不说。”丁战国吸了吸鼻子,“没办法,我只能犯错误。那俩人都不干,拿抗联的纪律来压我。我急了,拿枪口顶着他俩,让他俩闭了嘴。我没办法啊,说话就天亮了,天一亮,日本人就要上山。我要是问不出来他们走哪条路,山上的队伍,上百口人,都得死。我没办法呀!”
陈彬突然开口说:“最后问出来了?”
丁战国看着陈彬,笑了:“要是问不出来,我今天就不会在这儿了,早成烈士了。”
“有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