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垂下眼帘,半睁着眼睛不回答,依旧只是喘。白雪峰分身乏术,只得抬头说道:“老林,你帮个忙,看看大帅身上受没受伤。”
林子枫伸出了手,顺着雷督理的肩膀向下摸,一边摸,他一边想:“这都是胜男所喜欢过的。”
雷督理的胳膊没问题,手却是冰凉的,手腕子上印着深深的指印。隔着一层衬衫,林子枫又摸索着检查了他的身和腰,肋骨也都是完好无损。
“这也是胜男所喜欢过的。”他继续想。
他一路向下检查,双腿检查完毕了,他又去看他的头和脸。雷督理的额角隐隐有点红,红里又透了一点青,大概是撞得不轻,但究竟重到了何种地步,现在也还无法判断。
这时,雷督理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些许。白雪峰轻轻给他拍着后背,又端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给他喝。林子枫在一旁坐了,看他端着茶杯的手——短暂的休息过后,他的手指关节显出了青紫颜色,是出过狠拳的痕迹,而他腕子上的指印红而深的凹陷着,看着也是更清晰了。
暗暗的一动手指,林子枫忽然生出了一种欲望:他想伸出手去,按照着张嘉田留下的指印,也狠狠的攥他一次。
与此同时,白雪峰从雷督理手中接过了空茶杯,然后发出了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大帅,恕我多句嘴,您和帮办,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白雪峰问归问,并没奢望着会有回答,没想到雷督理竟然真开了口——他的声音依然是嘶哑的,并且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因为什么?”
随即垂了眼,他冷笑了一下:“大概,就是因为他酒后吐真言吧。”
白雪峰和林子枫对视了一眼,然后试着又问:“他说话得罪大帅了?”
雷督理摇了摇头:“你也把我看得太矜贵了。得罪我的人多了,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许人得罪。”
白雪峰听到这里,犹犹豫豫的不知应该如何接话。林子枫依然冷眼旁观着,就感觉雷督理和他那天字第一号的心腹宠臣打了一架之后,反倒变得平静了,并且是异常平静,是个心如死灰、或者心如铁石的模样。
雷督理这时又道:“子枫出去一趟,传我的话,把张嘉田的人全部关押起来,一个也不能放走。”然后他又转向了白雪峰:“你去找些药过来,给我涂一涂。”
林子枫站了起来,略微一迟疑:“大帅,若是有人顽抗,怎么办?”
雷督理仰靠向了后方,轻声答道:“就地格杀。”
林子枫领命而去,白雪峰也去那放行李的屋子里找药油,结果一进门,正遇上了小枝。小枝已经把药箱子打开了,见他进了来,连忙问道:“副官长,劳您帮帮忙,我怎么也找不到那治烫伤的药膏了。”
白雪峰走到药箱子前,一边翻找一边小声问道:“太太怎么样了?”
小枝也压低了声音:“手,胳膊,还有腿上,都烫了,好在就是起了水泡,疼归疼,不至于留疤。要紧的是眼眉上头,被枪管划出了一道挺深的伤口,流了好多血。”
白雪峰怔了怔:“哟,那不会破相吧?”
小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白雪峰终于找到了烫伤药膏,小枝接了药膏,又问:“大帅现在怎么样了?还在生气吗?”
“好多了,应该也是过了气头了。”他一边说,一边也翻出了一瓶药油,又嘱咐小枝道:“太太那边,你好好照应着,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小枝点头答应了,两人随即离开房间,各走各路。白雪峰到了这个时候,真是屏声敛气,每迈一步都极其慎重,生怕皮鞋底子在地板上踩出不得人心的声响。及至走到了雷督理面前,他依旧是加着万分的小心,手指蘸了药油,他像大姑娘绣花似的,很细致的为雷督理按摩着额角痛处。
雷督理随他摆布着自己,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非常的冷静,非常的镇定。
早就怀疑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这小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让他日夜的想着他、防着他。现在好了,现在对待这个人,他总算是想到头、也防到头了。
万幸,这头狼崽子还没长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