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娆闻言,身子本能地震了震。
然而半晌后,她面上并没有明显的神情变化,只是微垂了长睫,轻笑一声,道:“那时候昏过去了,也不知道将人埋好了没有。”
一番话中,却也到底没有对沙摩多最后的那个问题,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
沙摩多也未再问,只淡淡道:“那地方,我记不得了。”
“什么?”楚倾娆讶异地扬眉,瞪着他。
沙摩多神色平平地回应她的目光,道:“于山野僻静处走访,迷失方向也属常事。”更何况,他们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
楚倾娆眸光隐隐暗了暗,却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沙摩多性子平和稳重,也不催促,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许久后,楚倾娆终于极慢地摇摇头,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笑道:“罢了,其实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现在回去把人严严实实地埋好了,他也不会重新活过来。
只希望他的尸身不会被祈晟或者什么人重新找到吧。
他半生淡薄恬然,死后,便也还他一个安宁吧。
马车内骤然沉默了下来,空气凝结有如固体,只剩下车厢外哒哒的马蹄声,一成不变地回荡着。
下一刻,沙摩多却忽然开了口。
“只不过,我虽不是中原人,却也知道你们这边讲究入土为安。”他眼神淡淡地看向楚倾娆,声音也照旧没有起伏波折,“临走时,我已派人将他好生掩埋,你不必担心。”
并且,他眼见着对方死状惨烈,大抵能猜测多半是落入了仇家手中。故而不仅未在坟头留下任何标记,甚至还在周遭做了一番掩饰,教人不易找到尸身。
只不过这些话,他想了想,觉得并无必要一一说出。
而楚倾娆闻言,双目微微长大。
“你试探我?”她道。
话留半头藏着掖着不说完,不是试探是什么?想不到他那木头桩子的模样,还能有这样的心眼?
沙摩多目光沉沉,“我说的都是实话。”
楚倾娆扬了扬眉,也说不清情绪之中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更多,还是意料之外的讶异更多。
片刻后,她只是摇头笑了笑,重新低垂了眉眼,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人都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了。”
再说了,面前这人不仅救了自己的命,还十分细心地替云卿策处理了尸身。若是什么都不告诉他,也的确是有点不太厚道。
沙摩多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她的话。
“其实……我也说不上他对我而言算什么。我只知道,他对我而言很重要,以及……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仅此而已。”楚倾娆看着随马车缓缓摇动着的视线,轻声道,“但不论如何,他在我心里始终留有那么一块无可替代的位置,无论是生,还是死。更何况,他是因我而死……”
这是从他曾经亲口说出的,几乎卑微的渴望和祈求。
如今,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
楚倾娆虽不是圣母,骨子里却十分重义。旁人待自己是善是恶,是真是假,她看在眼中,心如明镜。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而不论云卿策这个名字的背后,究竟藏匿着一个怎样身份的人。她却可以肯定,他和自己相处的每时每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用的真心。
而不似另一个人,即便就在身侧,却始终如同云遮雾罩般,朦胧得教人看不清,摸不透……
言语时,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不受掌控地飘向了别处,向来慵懒而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面容里,也随之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种暗淡的神情来。
沙摩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觉察到这一点时,心头便是忽然一动。
即便他早知道,她的身份绝不单纯,是个充满了故事的女子……可他依旧被那样一个当事人混不自觉地眼神深深地触动了。
眼前所见,和记忆里的那个女子,刹那间竟然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忽然低下头,搁在双腿上的手用力地握成了拳,力道之大,让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觉出对方的异样,楚倾娆从黯然的思绪中抽离出情绪,皱眉道:“你……你没事吧?”
沙摩多如梦初醒般霍然一惊,及至抬起头来时,眼底尚有未及散去的浓重的痛楚,那痛楚如同瀚海阑干百丈冰一般,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