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惜英雄。平心而论,在听到有关于他的事迹时,比起同情和惋惜,沙摩多对他更多的,是敬佩。
“你指的是萧誉?”他看着紫衣男子,轻笑一声,“的确,他若尚在,怀着亡国灭种的恨意和遗憾,定不会同祈晟善罢甘休。”轻叹一声,“然而他已经……”
说到这里,沙摩多忽然怔住,双目微微长大。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从脑中倏忽而过。
狠狠眯起双眸,他的眼底忽然充斥起满满的不可思议来。
“难道……”看着紫衣男子神情里越来越明显的熊蓉,他心中有一处也越来越澄明起来,“难道……萧誉没死?”
紫衣男子摩挲着自己的银质面具,看着他微微一颔首,事已至此,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祈晟如此欺人太甚,步步紧逼,可汗却无法与之彻底翻脸,不正是因为忧心四分五裂的北戎,不是他的对手么?”
沙摩多眼光霍然凛冽起来。
因为紫衣男子的这番话,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的心事。
实则对于大胤,沙摩多车头彻底便是一个主战派。在他的野心和计划之中,北戎迟早要和大胤正面交手,分个雌雄。他不会甘心于一生一世都留在北方草原的尺寸之地,逐水草而猎,居无定所。
而面对祈晟的咄咄逼人,他之所以百般推让,无法与之决裂的原因,便是……他手中还没有全部的实权。
他虽是北戎可汗,却几乎是依仗着四大王公的支持,才坐上了那个位置。故而不仅一切的决定都制肘重重,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四大王公如今不过是互相制衡而已,他们每个人,都不甘心让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
故而在平定北戎内部的忧患之前,若是轻易挑起两方的战争,北戎是决然没有胜算的。
可与此同时,他同样不愿牺牲掉自己心上的女子,去换取这种短暂的和平。这是一种让他自己都觉得不耻的无能。
这正是他觉得最为进退两难的地方,如今却被这来路不明的紫衣男子一语道破,足见他和他身后的梓国,都并非等闲之辈。tqR1
见沙摩多陷入沉默,并不答话,紫衣男子依旧笑得从容,稍待了片刻,又悠然开口。这一次,他索性将话说得越发直接了几分。
“主人有意同可汗结盟,共同对付祈晟,不知可汗意下如何?”语声稍顿,又道,“至于可汗最为担忧的‘内忧’一事……主人还是太子时,曾亲手组织起一支精锐的暗卫,每一个人都是足以独步天下的高手,可汗的困惑,我们自有法子解决。”
言及此,见对面的沙摩多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已经多了许多别的东西。他淡淡一笑,成竹在胸,便也不待对方开口,道:“那么……便请可汗随我走一趟,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
沿着草原往北走,及膝的草渐渐变短,变稀疏,最后彻底没了痕迹。举目所见,尽是漫漫无边的荒漠。
然而在荒漠之中,却有一片极不起眼的绿洲。绿洲如同一处世外桃源,同外面的黄沙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在绿洲的尽头,沙摩多看见了一抹淡色的身影,不用猜也知道,正是萧誉。他依靠着一棵古木,背身盘腿而坐,面前则是一汪碧翠欲滴的蜿蜒秀水。
而在他身旁,一个身着蓝衣的大眼少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见沙摩多来了,便稍稍伏下身去,对萧誉道:“殿下,可汗来了。”
听闻此言,萧誉的身形微动,却并未回过头来,只缓缓启口道:“可汗终于还是来了,萧誉恭候多时。”顿了顿道,“如今萧誉同梓国中人为复国一事四处奔走,故而不便轻易以容貌示人,还请可汗见谅。”
他声音十分温润轻缓,却透出些气格不足的虚弱痕迹来。沙摩多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心中略略有些惊讶,也有些怀疑。
他原以为,如萧誉这般曾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梓国重担,如今又怀着复国仇恨的亡国太子,应当是一个充满戾气,性子强势的魁梧男子。
不料……他给人的感觉,竟是这般情淡如水,如同一个无欲无求的世外高人一般。
他当真能够,也有决心同祈晟歇斯底里地决一死战,直至不死不休?
而就在沙摩多陷入沉思的时候,萧誉却已然轻轻一笑,开口道:“我这病弱的模样,让可汗见效了。”他根本不曾回头,却竟几次三番地,猜中了沙摩多的心中所想。
沙摩多微微一怔,面上虽不漏痕迹,但心中对这看似弱不禁风的梓国太子,已然多了几分敬意。
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故而他道:“岂敢,若阁下当真是梓国太子萧誉,这合作,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萧誉看着面前的一泓绿水,闻言稍稍扬了眉。
他自然听得出,沙摩多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但他的神情中并无半点恼怒之意,依旧笑得浅淡如风。
笑叹一声,他道:“看来我若不做出什么,证明自己的身份,恐怕这合作,可汗是不会轻易答允了。”
沙摩多看着他瘦削的背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